那李老頭已經想要開溜,我輕咳一聲,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定在原地。
我轉身,盯着他的背,悠然道:“李先生,我可是記得,陛下登基時,你可說過,若非天大的事,斷然不會貿然進京,這次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李素轉過身,就算他極力克制,我也不難看出他渾身上下的忐忑。
欺負老人,可不是我的作風。
謝靈仙不禁失笑,上前一步和他問了聲李先生好,老頑童這才籲了一口氣,捋了捋白胡須,嘴上說着不敢不敢,臉上卻是春風得意起來。
我道:“走吧,我新得了宅院,正好在此叙叙舊。”
他跟在我和謝靈仙後面,亦步亦趨。
也是難為這鶴發童顔的老頑童又回來這布滿明争暗鬥的長安,山野間自在慣了,又這般一切按照規矩來,定然是拘謹,還是在公主府暢談比較舒适。
我們便于街巷裡邊走邊交談。
在熱絡的人聲中,我聽到沈憶平問弟弟為什麼阻攔自己。那叫做阿遠的說:“你沒聽到她能這麼随意提起殿試,而且那人是李素啊,高宣王的師父,李家家主來了都得磕頭的長輩,能讓他這麼恭敬,要麼是内宮女官,要麼是陛下身邊的人,你若是再說下去可怎麼……”
後面離的太遠,我便聽不清了。
朝歌李氏,武将輩出,但偶爾也有這麼幾個另類,李素算一個。
李素原不叫李素,這名字是他的師父給改的。他先天體弱,自幼出家,跟着老道雲遊四海,年輕時便在道門聲望極高。後得衣缽傳承,風頭無量,彼時也不過二十八歲。
上一代高宣王也得拿着三壺好酒,乖乖稱一聲李叔,才哄得他收了唯一的徒弟,蕭牧河。
這可不僅僅是拜了個好師父。
還是他的保命符。
我問李素:“身體尚好?”
他答:“還能活個把年。”
我又問:“又回長安,不知,這一路風光如何。”
他答:“百姓安居,民心向一,當然是好風光,不過……”
“不過?”
他歎息道:“狼子野心,未曾平息,您想來也知道的清楚。”
我自然是清楚,正因為太清楚,放不下,卻也急不得。我總是比少時多了不止一分的耐心。
白雪落在竹葉上,在無風的晴日,靜谧而和諧,整座公主府如同鬼斧神工的玉雕,連鳥雀也充當好裡面的裝飾,隻偶然幾聲清脆的鳴叫,未曾驚擾任何人。
在青竹堂中,我們在青白中執子。
不過,是我拈起棋子,謝靈仙在我身後,提醒我應該下在哪。
這法子并不新奇。幼時兄長和先帝下棋,我就是這樣站在兄長身旁,他故意不落子,還要問我想下在哪裡,久而久之我倒是喜歡這樣的玩法。
我道:“李先生,你以為,孤這個皇帝做的怎麼樣?”
他執棋的手停滞在棋盤上。
我又道:“不論政績。”
他這才落子,緩緩道來:“陛下殺伐之氣太重,通身淩厲,不敢叫人直視。”
我哼笑一聲,垂眼看着棋盤靜思。
男人可以肆意殺戮,而女人不可以,男人可以玩轉陰謀詭計而女人不可以,男人可以外出謀生而女子去謀生就要被施以阻力。在成就同樣一件事業上,女人卻要付出百倍努力。
這本就是偏見。
我要摒除這樣的偏見。
“哦?那又該當如何。”我問。
見李素閉口不言,為難非常,謝靈仙出聲為他解圍:“先生您說便是,這是在青竹堂,不是在太極殿,您隻管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