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小了。
再過幾年我及笄後,就能成親了。
我們蕭氏是女子打下來的天下,是女帝建下這家國大業。太祖帝蕭望舒因常年征戰,子嗣不豐,故而颠覆了廢朝傳統,女子亦可繼位,帝女嫡出後嗣亦可姓蕭,入的是皇室族譜。
而後,代代傳位嫡長,若嫡長腰折便傳位嫡次,若無嫡次便從嫡系旁支裡挑選過繼為帝子。
我蕭氏雖後嗣不繁,卻個個是骁勇之人。
其間曆一女帝,一男帝,皆功績不菲。
就拿父皇來說,他曾帶領三十萬大軍南下平亂,将江南同嶺南一帶的土地盡收囊中,雖仍有反叛起落,可終究是一代豪雄。
我幼時總是仰望着他,我的父皇是北涼的天空,他骁勇善戰謀劃縱橫,赫赫戰功不輸留名青史的大将軍——我崇拜他,想要多肖似他,想要在長大後也成為他那樣的人。
同生天子膝下,我從小還聽着太祖的故事長大,雖說往閨閣裡添幾個佳人就能去封地享樂,但我卻更是向往像蕭望舒和父皇一般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我既自诩萬人之上,怎甘心一輩子拘在女兒情思之中不得快活。
所以我面上乖順,心中卻不服,太子能做到的,我蕭姒自然也能做到,又為何說我不必知曉呢?
有時我也覺得帝王無情。
宮牆之下的勾連,就如同那搖曳柳枝,池中錦鯉。
平日裡看着風靜浪平的,若是這風大些再大些,柳枝就纏在一團像是要勒死對方似的。不論何時往池子裡投餌料,泛起的漣漪都要把池子掀起來似的,有時不是餓死,而是撐死。
帝王,就是那風,那投下餌料的手。
掌握着權力的大手之下,即便是太子,也不曾真正快意幾分。
既如此,又何以快意?
我想隻有等皇帝陛下老去。
老的提不動劍,老的不能擡起眼居高臨下地凝望匍匐在他腳下的人,老的走不到朝堂上,老的清楚自己的皇位馬上要落在孩子手裡了,就不會再磋磨我們了。
但事與願違,我沒等到這天,卻等到了母後崩世。
至此,我再也沒能重新升起兒時那樣對父皇的孺慕之情,隻道帝王家癡情冢,變為了皇宮中作壁上觀之人。
有時閑暇,我總是想起謝靈仙。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荒謬,不過是匆匆一面而已,在繁冗煩悶的瑣事交疊中,宮中風浪幾經波瀾,我從一個孩子變作少女,卻還是時不時念着謝靈仙。
她落水時,我差人慰問。
謝靈仙回我一副畫作,是蓮花。
我對其愛不釋手,将其挂在床頭,每日晨昏都能看個清楚。
我叩問自己為何欣喜,卻始終并無答案。
我将其認作,對少時不可得之物的留戀。可是後來我把她留在宮中,讓她做女官,許她丞相之位,在神佛面前起誓,我要娶她,我要用自己的命給她延壽。如此,執著一生。
原來是我年歲尚小,不知道有些緣分,在人降生時,便注定了,而後生生世世都未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