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桂嬷嬷蹲在地上照顧着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小玉,擡頭便看到陸知夏被兩個身材魁梧的執法堂弟子拖出來,看樣子也要被施以杖責。
“使不得呀。”桂嬷嬷沖上去将陸知夏護在懷裡,“這是二小姐,你們不能打。”
陸掌門怒容滿面地從屋裡走出來,父女倆顯然在屋裡鬧得很不愉快。
桂嬷嬷道:“掌門,二小姐固然有錯,可她畢竟是您的親閨女,也是莫家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若是她有個閃失,先掌門和夫人泉下怎能安息?”
陸掌門冷聲道:“我管教自己不聽話的女兒,誰敢阻攔就同她一起受罰!”
陸知夏推開桂嬷嬷,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桂嬷嬷你不要管我,免得也受我牽連。”小玉因她被打已經讓她十分内疚,她不能再連累其他關心她的人。
陸掌門示意兩名手執棍杖的弟子即刻動手。陸知夏逃婚未遂将被處三十杖以示懲戒。
棍杖有手臂粗,陸知夏直挺挺跪在地上任兩名弟子交替着打。她沒有武功,身材纖瘦,弟子又顧及她的身份,皆不敢下重手。
落在背上的棍杖都拿捏着力度,陸知夏挨了快十棍也面色不改。
“你們是在幫她撓癢嗎?”陸掌門沖上前奪過一名弟子手裡的棍杖,大聲道:“前面幾下不算,今日我要好好教訓這個不懂事的丫頭。”
聞言,陸知夏呼吸一滞。還未反應過來,手臂粗的棍杖帶着父親的怒火接連狠狠打在她身上,疼得她渾身發麻直冒冷汗。
“知不知錯?”陸掌門狠狠道。
陸知夏緊抿着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淚水卻不由自主模糊了雙眼。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挨父親的打,不僅痛在身上更傷在心裡。
這種痛比她當初在街頭被地痞無賴毒打還要難捱。
“掌門,求你不要再打了。”桂嬷嬷上前勸阻,卻被執法堂弟子攔下,在一旁傷心抹淚。
陸掌門下手越重,十多棍過去,手都被震麻了,陸知夏仍不吭聲,再次激起他的怒火。他倒要看看這個倔丫頭有多能忍。
心一狠,陸掌門使出渾身力氣将已跪立不穩的陸知夏打趴在地,累得以棍支地大口喘息。
陸知夏趴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背和手臂又疼又麻,胸口氣血翻湧,嘴裡一股鹹腥。但她仍緊抿着唇,不吭一聲。
沒想到這個丫頭這麼倔,陸掌門怒氣難消,歇了會兒又要動手。
旁觀多時的清冷眸子早已不複鎮定,陸子辰上前握住父親手裡的棍杖,說道:“爹當心氣壞身子。管教這丫頭還有其他法子,若您現在把她打死了我們不好向玄陰派交代。”
經陸子辰提醒,陸掌門的火氣頓時消了一半。為了大局,他且放過這個逆子一回。
陸掌門扔了棍杖,指着地上的倔丫頭說道:“再敢逃婚,我照打不誤!回頭把《孝經》給我抄三百遍,抄不完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陸掌門一行人離開後,雲岚院大門再度落鎖。
小玉和桂嬷嬷趕緊上前查看陸知夏的情況。
陸知夏趴在地上發抖,臉色慘白發青。二人還未觸碰到她,她張口便噴出一大口血,把二人吓了一跳。
“别碰我,很疼。”陸知夏聲音沙啞,話音剛落便失去意識。
見狀,小玉和桂嬷嬷驚慌失措跑去叫人。
*
王大夫離開雲岚院時太陽已落山。
桂嬷嬷替陸知夏掖好薄被,将燭台提前點亮才下去熬藥。
房門關上後不久,雕花窗子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一道黑影翻進屋裡。珠簾輕響,挺拔身影來到床前停留片刻便離去,枕邊多了兩個小瓷瓶和一張字條。
陸知夏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想起今日被父親當衆毒打的情形,蒼白的小臉靠在枕上流淚。
餘光發現枕邊有東西,陸知夏定睛看去,唇角微微揚起。他來過,他仍在她身邊。
“謝謝。”
回答陸知夏的隻有一室寂靜。雕花小窗半開着,清風徐徐,卻沒有一絲那人來過的痕迹。
陸知夏吃力擡手将兩個小瓷瓶握在手中,瓶底依然還是熟悉的青魚徽記,她灰暗的心情得到一絲慰藉。
枕邊還有一張字條,上邊寫着藥的用法用量,陸知夏指尖摩挲着陌生又熟悉的字迹感動落淚。
每次受重傷,他的藥來得都很及時,療效也好。每次用完藥她都将瓶子珍藏着,十年過去加起來已有十多個,一直與她的家當放在一起。
它們對她來說意義非凡。那是一個人默默為她付出的真心。雖然她與他從未蒙面,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和目的,但她相信他絕對沒有惡意。
陸知夏趴在床上看着枕邊的小瓷瓶發呆。記得第一次收到這帶着青魚徽記的藥是在她八歲那年的寒冬。
當時姜氏母子剛回山,陸子辰成日欺負她。那次她在後山堆雪人,花兩個時辰好不容易堆成象征他們一家三口溫馨相伴的雪人。陸子辰路過看到,拔劍發瘋似的沖來削砍她的傑作,把她辛苦做好的雪人砍得面目全非。她又氣又怕,一個人哭着往後山跑,結果不小心滾下雪坡崴了腳,動彈不得躺在雪地裡哭到天黑。
滾落的地方偏僻,夜深了也沒人來尋她。又冷又餓的她強忍疼痛爬行一陣便凍暈過去。本以為她的人生就這麼結束了,但昏沉中卻有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她的腳踝為她正骨。
清醒過來後,她發現自己已到坡上。月光下,四周除了寂靜的林子和滿地白雪不見半個人影,唯有身邊一個淨白的小瓷瓶和一張字條讓她确信救她的是人非神。
服藥不久,她的腳完全不疼了,能自己站起來往回走。半路上尋她的人也發現她,将她帶回門中。若不是這個神秘人幫她,她早就死在那個雪坡下了。
從那以後,那個人時常在她身邊出沒,從雲蒼山到雲炀城,如今又随她回到了雲蒼山。那個人雖不是無時無刻保護着她,但總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出現。
他雖然神出鬼沒,但她也有幸見過他一回。那時她初到雲炀,家裡生活不寬裕,下了學堂便去幫人幹活賺錢,卻不幸被街霸盯上。
有次剛結工錢,回家路上她便遭人圍堵勒索。她不肯将辛苦賺來的錢交給那些不勞而獲的街霸,以寡敵衆奮起反抗,最後仍被摁在地上一頓痛打。若不是一個披着黑鬥篷的男子出手相助,隻怕她的工錢和小命都保不住。
她還沒來得及道謝,男子扔給她一袋東西便離去。袋子裡除了依舊帶着青魚徽記的傷藥,還有一袋銀子。它們解了她一個冬天的燃眉之急……
回憶久遠往事,陸知夏心間仍是一片溫暖。這令人絕望的世間,到底還是有人在意着她的死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