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宅斑駁古舊的大門依舊敞開着。宅裡值錢的東西已盡數拿去典當,一貧如洗的地方連賊都懶得光顧,更沒什麼值得提防的。
陸知夏正要進門,遠遠看到一群白衣弟子在自家院裡忙進忙出,廳上靈堂都設好了。她恍然大悟,原來剛剛在街上碰到陸子辰并非偶然。雲蒼派的人平日不出現,這個時候來得倒快。
“小姐。”
清脆的聲音吓了陸知夏一跳,小玉朝她跑來,确認她毫發無傷才松了口氣。
小玉也未受傷,她在逃亡的路上恰好被雲蒼派弟子所救,也是他們将她回莫宅。
陸知夏覺得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說不定她們早被雲蒼派的人盯上了。還來不及細想,小玉便拉着她往門裡走,欣喜道:“小姐,你日日期盼的事成真了!雲蒼派的人這回是來接你回家的。”
聞言,陸知夏陡然停下腳步,垂眸掩去眼底憂傷,“太晚了,如今我一點也不想回那個家。”
小玉不解。以前陸知夏每日都要在門口坐上一個時辰,雖然嘴上不說,大家都知道她一直盼着家裡人來接她回雲蒼山。如今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陸知夏拉小玉回房間。身邊經過的白衣弟子不認識如今的陸知夏,又忙着料理陸夫人後事,并未理會二人。
回房後,陸知夏鑽進床底,從暗格裡取出這些年辛苦幹活攢下的銀子和一支及笄時母親送的玉簪。這些本該用來料理陸夫人後事的,如今雲蒼派出面操辦,她打算帶着這筆省下的銀子與小玉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小玉見陸知夏把私房錢都挖出來,驚訝道:“小姐,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你真不打算回家?”
陸知夏眉眼低盡是憂傷,凄聲道:“家?我早就沒有家了,在哪裡不是一樣?”
“夫人屍骨未寒,我們扔下她離開不好吧。”小玉仍是不理解陸知夏的決定。
陸知夏道:“這麼做确實不妥,可我一個人更不想回山上那個冰冷的家。”
小玉見陸知夏愁容滿面,知道從前她在那個家定然過得不好,遂尊重她的決定。
家徒四壁,二人随意收拾一番便溜出門。
*
主仆二人行色匆匆,才離開莫宅不遠便迎面遇上一名持劍的黑衣男子。那挺拔的身姿,英俊清冷的容顔,不正是陸知夏避之不及的冤家陸子辰嗎?
陸知夏慌忙躲到小玉身後。小玉癡癡望着從面前經過的英俊男子,絲毫沒聽到身後的人提醒她快走。
陸知夏狠心掐了小玉一把。小玉驚呼一聲,引來男子側目。
不久,陸知夏以為冤家走了,慢慢露出兩隻眼睛偷瞄,卻不慎撞上對面一道清冷銳利的目光,登時汗流浃背。
“陸少俠,真巧啊,咱們又見面了。”陸知夏讪笑着從小玉身後走出來。
“巧。”陸子辰神情依舊清冷嚴肅。
陸知夏從包袱裡摸出一支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山茶花發簪遞給陸子辰,說道:“感謝陸少俠今日替我解圍,這支簪子雖舊,但當掉肯定不止五十兩,多出來的就當是還你的人情。”
陸子辰沒有接,反而盯着她肩上的包袱,“你要走?”
陸知夏硬将玉簪塞進他手裡,微笑道:“從此咱們各不相欠,後會無期。”
看着那抹未達眼底,甚至帶着一絲狡黠的笑意,陸子辰攥緊手中發簪,一把拽住行将離開的陸知夏。
“你要裝到什麼時候?陸,知,夏。”
緊扣着她手腕的男子氣勢懾人,陸知夏咽了咽唾沫。為防他試探她,她抱着僥幸心态繼續裝蒜,“陸少俠認錯人了,我叫小花,是小玉的朋友。”
“小花?”陸子辰銳利的目光往旁邊一掃,吓得性子單純的小玉直哆嗦。
陸知夏鎮定道:“家主已死,小玉現在是自由身,我來帶她回鄉。”
話音剛落,陸知夏便被陸子辰拽着往附近人家走去,“不承認也沒關系,咱們去聽聽街坊鄰居怎麼說。”
路邊擺茶攤的老伯見二人拉拉扯扯從莫宅方向走來,好奇心起,笑問道:“陸丫頭,這位英俊公子是你家親戚?”
陸知夏還未來得及張口,陸子辰搶先道:“老伯,這個丫頭可是陸夫人的女兒陸知夏?”
“對啊。”老伯不解地看着陸子辰,“你們雲蒼派的人怎會連自家人也不認識?”
陸子辰低頭看着陸知夏,清冷目光帶着幾分得意,答道:“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大哥,多年未見,怕被人忽悠,故而找街坊鄰裡核實。”
老伯笑道:“那公子放心,我在這兒擺了十幾年的茶攤,附近的人都認識,你身邊這位确實是陸夫人的女兒。你若還是有疑,其他街坊也可以作證。”
言罷,茶攤上的顧客紛紛點頭。
謊言被當場揭穿,陸知夏心裡暗暗叫苦。無賴上門挑事的時候街坊鄰居沒人敢吭聲,這會兒他們倒是熱心。
“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
扣着皓腕的手勁加重幾分,陸知夏感覺腕骨快要被這冤家捏碎了,痛呼求饒道:“是是是,我是陸知夏,你快放了我。”
陸子辰并未松手,轉身拽着陸知夏回莫宅。
小玉懾于陸知夏大哥的威嚴,從始至終不敢說話,默默跟着二人。
路上,忍無可忍的陸知夏大罵道:“陸子辰,你這個歹毒的家夥,再不放手我咬死你!”
陸子辰冷嗤,“方才還叫我恩人,轉眼我就成了歹毒之人?”
陸知夏啐了一口,“你欺負弱女子,算什麼好漢?”
陸子辰挑眉,“你是弱女子嗎?我看你打架的時候力氣不輸尋常男子。”
“你……”陸知夏氣得直咬牙。他一定早就看到她被人欺負,故意等她被打個半死才出手相助,報複仇人的同時又能出風頭,真是卑鄙!
拌嘴間,三人已回到莫宅。
院子裡的白衣弟子見到陸子辰皆抱拳行禮,恭敬喚他一聲“大師兄”。
陸知夏十分驚訝,“大師兄不是李暮嗎?怎麼變成了他,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這幾個弟子入門較晚,面對陸知夏的疑問不知如何作答。陸子辰将陸知夏拽進靈堂才松手離開。
*
靈堂裡白幔浮動、香火缭繞。陸夫人的遺體已入殓,棺材和靈位擺在堂中,一名白衣男子跪在靈前燒紙錢。
陸知夏含淚慢慢走向母親靈前,後悔那晚沒有攔着母親出門喝酒,否則她也不會失足落水。昨日一早官差将讓她去義莊認領母親遺體,剛回家不久債主就上門讨債,她們還來不及悲傷便忙着變賣物品籌錢,連母親後事都無暇料理。若不是雲蒼派的人幫忙,這會兒母親遺體還露天擺在堂上……
聽到腳步聲,男子回頭,端正溫厚的模樣正是陸知夏記憶中的大師兄李暮。他比陸知夏大十歲,在陸知夏兩歲時拜入雲蒼派,由于天資頗佳成了陸掌門收的第一個親傳弟子。陸子辰沒來雲蒼派前,陸掌門待他如一家人,這些年常來看望陸夫人的也是他。因此,陸知夏與他并未生疏。
李暮也認出陸知夏,看着她頭上纏着繃帶,神情擔憂道:“知夏,你去哪了?怎麼弄成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