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自己就回爐重造,也要把鶴濯平安帶出來。原重雪眼眶通紅,在魔界睡上三百年,又是一條好漢。
三百年前他與九重天交戰,大敗而歸,差點被鶴濯廢了靈根。
天神與他遙遙相望,隔着千層雲霧,一場輕柔的細雨降落在他的發絲。
鶴濯通過這治愈他傷口的雨水同他對話:你年紀尚幼,我等着你能把九重天戳出窟窿的那一天。
如今他真的有機會能夠将九重天最嚴苛、最強大的結界之一損毀的機會,而且他發誓要用生命保護的人就被困在裡面。
原重雪想擦擦濕透的前額碎發,雙臂沉重得像灌了鉛,他拿不起重劍,隻好蓄積全身的力量,用肩膀去硬撞結界的裂縫處。
他猛沖過去,大叫一聲被彈飛出去好幾尺,整個人身子跌入到流沙當中。
屬于他的第二道懲罰在這片刻鎖定了他,向他的腰間斬去,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雷劫劈成兩半。
原重雪擡起手臂,肌肉上浮現一層金鱗鐵甲,直接用肉身硬抗下這一擊。他不允許自己停下,繼續往前走,膝蓋頂着阻力,像逆着全世界的飓風前行。
終究是鐵甲碎裂,雙臂皮開肉綻,原重雪很不雅觀地摔在地上,打了個滾。他又向前趔趄了幾步,終于在結界内看到了鶴濯倒地的身影。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持劍單膝跪在地上,将鶴濯扶了起來。
豆大的雨點砸在鶴濯身上,他渾身濕漉漉的,深邃眼窩處蓄積着雨水。眸光裡仍有光點閃爍,鶴濯擡頭看向原重雪,一張嘴,嘴角便溢出血來。
原重雪重重喘着粗氣,身上冷熱交織,雨水冰涼,兩個人傷口流出來的血混在一起,鶴濯緩慢眨了眨眼睛。
正半跪在身前的魔尊屈膝彎腰,将他攬起來,一隻手扶在他的腦後,于這瓢潑夜雨裡不知輕重般,原重雪眼眶通紅,用嘴巴在他的唇上重重磕了一下。
血腥氣同唇齒纏綿,鶴濯被他捏住下巴,交換了一個綿長又楚痛的吻。
天空中眩光再度亮起,原重雪輕輕咳嗽了兩聲,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最後一道雷劫降臨時,他的眼前被一道盛大的光晃了一下,這光芒太過耀眼,甚至給魔尊造成了短暫的失明。
雷劫沒有劈在他的身上,轟鳴雷聲與炫目的光撞在一起,光柱直接将驚雷卷動,拔地而起,直直沖向天上。
劇烈震蕩過後,天空雲消霧散,又是一場夜雨,仿佛将天捅破,嘩嘩落了下來。
鶴濯喘着氣,一隻手扶着膝蓋,他手腕上所有的金镯都散發着紅色的光,順着紋路緩慢流動,另一隻手還維持着施法的姿勢。
沒人弄得明白,他是如何在挨了兩道最重的雷劫後還能破除結界範圍,救下原重雪,然後把雷公逼退,再把紫霄宮的懲罰強行驅趕回去的。
原重雪再也沒有力氣,穩住身子試圖扶住鶴濯,後者直接靠倒在他的身上,二人長發與衣衫都被雨水淋了個透徹。
深夜裡鶴濯雙眸中還有幾寸微微光火,兩眸清炯炯,左右流橫波。
原重雪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腕,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鶴濯或許是被他攥疼了,眼眶水潤,他抿着嘴,似是有幾分委屈。
世人都說,八荒的雨露全是天神的眼淚。
可天神是不會流淚的,他不過輕輕蹙眉,流露出幾分難得的脆弱。
輪到鶴濯躺在原重雪的膝蓋上,魔尊沒有外衣,魔尊本人都不好好穿衣服。
雨滴敲打在黃沙上,西海像是被完全洗淨。
原重雪撐不住身子,以抱着鶴濯的姿态跪在地上,雙膝陷在柔軟的沙地當中。
他的嘴唇毫無血色,低聲一遍遍說道:“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有事的……”
他甚至沒精力思考為什麼雷劫會瞄準鶴濯進行進攻,也沒有力氣去反思自己又一次抗衡九重天的失敗行為,纏枝重劍陷在沙地裡,孤苦伶仃等待着主人将他收回。
鶴濯的身體很冷,冷到原重雪覺得自己雙腿冰涼,快要在這夜雨裡結冰凝固,在千百年風沙裡化為散架的白骨。
仰面躺在他懷中的鶴濯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臉,又将他睫毛上的雨滴用手指肚抹掉。
一如三百多年前,鶴濯将還不是魔尊的他拉起來,原重雪渾身都是被同齡小孩踢打出來的灰塵。
鶴濯随手拍了拍他因為挨揍變得髒兮兮的衣物,将溫暖的手掌心放在他的後背上。
時至今日,如此寒冷的雨水也不能讓鶴濯指尖的溫暖觸感少卻半分。
他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别哭。”鶴濯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