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少年還沒有辦法感到甘心。
單薄的肩膀聳動着,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嘔。
盛蓮抽噎起來,梨花靜靜落下。
雪白梨花,似雪,如淚。
“——哇!”
梨花樹上,猛地冒出個腦袋。
冷不丁的,盛蓮吓得肩膀僵住,旋即一抖。
“呔,是何方妖孽?!”
定睛一看,是個小小少女。
少女雙腿勾住主要枝幹,身體倒吊下來,臉上戴着個活靈活現的孫悟空面具。
悟空面具眼睛镂空,露出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雙眼睛烏黑,滴溜溜轉,看見盛蓮的臉,忽然“啊”了聲。
“這個哥哥,我原是見過的。”
這孩、孩子從西遊到紅樓,是怎麼回事?
盛蓮懵懵的。
他唯一能确定的,這孩子自己不認識。
不是讨厭的李莉莉,李莉莉在這,早跑來掀他褲腳、衣服。
面具戴得歪歪斜斜,猛然落下去。
少女好着急,伸長胳膊去撈,動作搖晃不穩,整個人落下來。
盛蓮急忙伸手抱住她的腰。
重力猛墜之下,他險些脫臼,舉不起她。
見狀,少女也不要面具了,忙跳下地,圍着他打轉詢問有沒有事。
等待幾分鐘,盛蓮抻了抻胳膊,搖頭說沒大礙。
少女擔憂地皺眉:“我看不行,還是得找家庭醫生看看。”
這老氣橫秋的語氣,逗笑了盛蓮。
他一笑,如蓮花初綻。
少女看着他,也咧嘴笑起來。
“對啦,你是誰啊?”
面對主動的小小少女,盛蓮不知道怎麼開口。
在李家,他的身份其實很尴尬。
見他不答話,少女搖晃腦袋,她有一頭海藻般的卷曲長發,像是個精美的洋娃娃。
一動起來,又說不出的古靈精怪。
“那我先自我介紹。”
“我是李維京。”
一聽這名字,盛蓮輕聲啊了聲。
他知道她,李家老太太最牽挂的孫女。從七歲起,她跟父母定居芬蘭,近日回來。
據說這一家人幾年都不曾回來,是因為李維京母親身體不好,不适合長途跋涉。
“你叫什麼?是誰啊?”
十三歲的李維京腿長手長,如抽條的竹子,腦袋到盛蓮的肩。
可她仰臉看着他,毫無卑怯,大眼睛裡盛滿了小小少女的興奮、好奇。
“我叫盛蓮。”
“是……”
少年突然語塞,覺得好自卑。
他沒有美滿的家庭,更沒有父母愛他。
隻有一對爛人要求賣掉他來還債的人生。
叫李維京的少女有天真熱忱的臉龐,這副模樣,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用過。
“是李佳的……未婚夫。”
他遲疑地說道,希冀為自己黑暗的人生塗抹一點亮色。
縱然這亮色,是借了李維京家族的光。
擡眸,盛蓮惴惴不安地看着小少女。
他不算李家的人,身份也沒被認同過,對着少女撒謊,隻是為了一時虛榮。
李維京的眼睛亮了。
“嫂嫂!”
她開口叫道。
“哎?”
盛蓮愣住,醒神過來急忙撇清,
“不、不是這麼叫的……”
“為什麼不是嫂嫂?”
被否認了,小維京也不難堪,眼睛亮亮的。
“佳姐姐的未婚夫,就該是我的嫂嫂啊!”
這個小少女居住國外多年,腦子搞不清楚傳統的家族關系。
她隻是看到一個如此美麗的人,喜悅于他與自己有了親緣關系。
心生喜悅,她變魔法似地掏出一顆橘子。
“剛才我在樹上摘的!”
“……”
盛蓮無語又好笑,“這是梨樹,隻結梨。”
謊言被戳穿,小維京也不惱羞成怒,笑得眼睛彎彎,好可愛。
“為了讓我遇見你,它結了獨一無二的橘子!”
砰一下。
盛蓮身體仿佛被什麼擊中,融化得不成樣。
“你這小孩子……”
他喃喃道,沒有說完。
小小少女不會覺得這是情話,她隻是很自然地抒發自己的感受。
盛蓮也明白,然而,他還是被她的話溫暖到。
獨一無二。
原來自己與别人的相遇,也會有美好的果實。
他與小維京分享了這顆橘子。
是他這輩子吃到最好吃的果實。
·
拈起橘瓣,塞進嘴裡,青年咀嚼得很慢很慢。
他已經無法回憶起十一年前吃過的橘子甜味。
現實苦澀的淤泥,早已經一點點吞咽下去。
事至如今,盛蓮有點想不起當時自己的不甘心。
為了活着,他愈發麻木起來。
低頭。
他看着最新已接電話,終于鼓起勇氣回撥。
“喂,吳阿姨。”
“您說的那件事,可以等家宴時候再作答複嗎?”
橘子肉成了淤泥,堵在喉嚨不上不下。
面對他恭敬的語氣,吳翠不耐煩地打斷。
“還等什麼?”
“其實我無所謂,反正到時候死的是你母親。”
話語依稀熟悉。
盛蓮目光蒼涼,想不起這話為什麼熟悉。
“求求您,再等等。”
“剛才我已經轉賬十萬,應該夠這幾天的醫療費。”
他機械似地求情,内心空洞。
錢到賬,吳翠也松了口,表示可以再緩幾天。
挂斷電話,盛蓮表情空洞,心髒空心到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