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燈的興奮勁一過，頭重腳輕的颠覆感更加猛烈襲來。

洛玉汝跟在謝椿身後，兩人距離逐漸拉大，并非謝椿加快激步伐，而是她走不動路了。

前方謝椿身影一分為三，洛玉汝猛地怔住，以手背扶額，測試體溫。

她懷疑自己生病了。

強撐着回到房中，洛玉汝迅速關上房門，将晨光與謝椿的欲言又止一齊關在門外。

屋内昏暗無光，黑暗化作一陣惡寒侵襲而來。屋外淺淺傳來幾聲腳步聲，輕得讓人以為是幻聽。

四肢癱軟似棉花，她背抵房門，無力滑坐在地，環抱住蜷起的雙腿，将臉深深埋進膝頭。隻有以此姿勢才能給予己身一點安全感。

迷迷糊糊間，洛玉汝放任思緒停滞，以困倦對抗昏沉。堕入睡夢宛如沉入湖中，耳邊隻能聽到單一的“咕噜”氣泡聲，直至沉底，漸漸地氣泡聲也聽不到了。

笃笃。

石子投入湖中，平靜湖面泛起漣漪，石子叩動湖底，思緒漸漸回潮。

洛玉汝霍然睜開眼睛，如溺水之人，額前、發間、面頰皆已是大汗淋漓。

笃笃。

微小振動透過房門傳向背脊，直叩心扉。洛玉汝完全清醒過來，有人在敲門！

心髒頓時狂跳不止，屏住呼吸等待門外之人的進一步動作。

時間仿佛就此靜止，屋外再無動作，屋内卻躁動無比，湧動的脈搏也清晰可聞。

正當洛玉汝以為會這樣一直僵持下去時，一股微小的推力從後背傳來，她慌忙擡頭确認門擋是否落下，見到已落下仍不能安心。

腦袋裡像塞滿了漿糊，已經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了，洛玉汝唯一的念頭便是逃離屋内。

翻過窗戶，左膝直接磕在石子上，洛玉汝咬牙忍着痛才沒叫出聲，跌跌撞撞地直往峰下跑，将再度響起的敲門聲遠遠甩在身後，也将錄制的坦白留音石也甩在了腦後。

哒哒哒哒，邁下數級台階，眼中重影幾重，腳下台階難辨虛實，若是一腳踩空，真可了此苦痛，直接轉生了。

可洛玉汝根本來不及多想，她隻想逃離，手腳并用都要逃離。

好在本能生出的直覺助她順利下了台階，她四處張望，漫無目的地跑着。

卯時天已大亮，各處活動的弟子不在少數，見洛玉汝狂奔，紛紛伸出脖子毫不掩飾探究的目光。

另起的念頭萦繞在心間，避開他們！

洛玉汝頭痛欲裂，仿佛有什麼東西就要從額前長出，她一邊死死按住額頭，一邊扶住樹幹喘息。

身體上的變化極大刺激了心神，無法掌控自身的恐懼無邊蔓延。

心神不定之時，自後山傳來呦呦鳴叫，如山澗泠泠，戛玉敲冰，宛如天籁般動聽。

去後山！

洛玉汝如沙漠中的饑渴旅人看見了希望綠洲般，踉踉跄跄朝後山而去。

踏入後山地界，狀況并沒有好轉，反倒有所加重。新的念頭在心中蠢蠢欲動，洛玉汝竭力控制四肢着地在地上打滾的沖動，尋着鹿鳴往深處而去。

近了，鹿鳴聲更近了。每一聲啼鳴回蕩在空中，在腦海裡萦繞，漾開陣陣漣漪。

鹿鳴猶如一汪甘泉，啜飲甘泉，紛雜思緒略略清明，洛玉汝雙手伸直，并在大腿兩側随着步子前後擺動，腳下有如生風，輕盈跨過橫亘前方的樹幹。

洛玉汝越跑越快，全然顧不上額前的疼痛，她弓起身子減少氣流阻力，雙臂撐地以反作用力加速，幾乎能與風競速。雙眼捕捉到前方躍動的身影，愈發快速地靠近。

明明鹿鳴就在前方，卻怎麼也到達不了，洛玉汝焦急萬分，撒開蹄子地跑，跑到手腳并用，跑到忘我。

待回過神來，一直追逐的鹿鳴驟然消失了，洛玉汝早已精疲力竭，四肢癱軟無力，卧在地上靠着樹根垂頭歇息。

濕熱氣息噴在面龐，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迫使洛玉汝睜開眼睛，毛茸茸的鹿角抵住額頭輕蹭着。

洛玉汝登時睜大雙眼，口中溢出驚恐呼救，呼救卻化作呦呦鹿鳴。圍住洛玉汝的幾隻小鹿蹭得更歡了，恨不得立刻鑽進洛玉汝懷中。

強撐着直起身子，猛地發現自己四肢着地，雙手雙腳化作鹿蹄，長出的絨毛在風中飄啊飄。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碎月的妖族血脈徹底覺醒了？可怎麼會那麼突然？

洛玉汝心亂如麻，難以接受地甩着頭，她架起鹿角将一通亂蹭的小鹿壓制後，又不禁在心中感歎，不知不覺中已完全适應了鹿的行為。

小鹿們向前輕躍了幾步，後又回頭刨着前蹄，似乎催促洛玉汝跟上。見洛玉汝踉踉跄跄地跟随，小鹿們叫喚着在前方引路，不多時奔至一棵需三人合抱的巨樹之後消失不見。

巨樹中間被掏空，露出巨大樹洞，而背陰面雜草叢生，白色小花苞間或點綴期間，恰好形成一處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的天然避所。

一頭鑽入樹洞中，幾隻小鹿獻寶似的叼來幾顆草果和蘑菇。洛玉汝面露難色，用前蹄将東西推了回去，可不敢亂吃東西。

此舉瞬間引起小鹿不快，它們俯下頭嘴巴張合着做出咀嚼動作，示意洛玉汝這是好吃的。

仰頭看見洛玉汝仍沒有反應，小鹿不由地急了，幾隻小鹿将洛玉汝團團圍住開啟神秘儀式，俯頭、咀嚼、仰頭，一套動作越做越快，越來越快。

啪嗒。

一小截樹枝掉入食物中，神秘儀式得以終結。

洛玉汝傻了眼，試圖用蹄子将樹枝刨出，卻實在太難操作，最後索性上嘴叼了出來。

仔細一看才發現并不是什麼樹枝，而是毛茸茸的鹿角，或者說是鹿茸。

視線落在剛才最為激動的小鹿頭上，它歪歪頭，意識到那是自己的鹿角後，拼了命地想把另一側也給甩下來。其他小鹿也學的它的動作，一齊呼噜噜甩起了頭，散發陣陣甘鹹腥味。

洛玉汝鼻翼翕動，變成鹿後嗅覺也敏銳了不少，立刻将這氣息與千燈節白日飲的祭酒聯系起來，祭酒中加了鹿茸，據焦聞星說正是後山靈鹿的鹿茸。

定是飲了含有鹿茸的祭酒，妖族血脈才就此覺醒！洛玉汝懊悔地跺跺腳，早知道說什麼也不能亂吃東西。

望着地上那一攤食物，洛玉汝試探地與小鹿們搭話詢問如何才能恢複人形，幾隻小鹿齊齊歪頭，什麼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