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坐在客棧桌子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段遲意将所有包子都拿出來掰成兩半,仔細觀察裡面的餡料類型,又聞了聞味道,活像是在做嚴謹的實驗。
她試圖插話:
“其實,包包子應該不用那麼嚴謹吧,放點肉啊菜啊,能吃飽、差不多就行……”
段遲意看她一眼:
“食而不精,隻為裹腹長膘,與豬食何異?”
黎落:“……”
感覺他罵的好髒。
段遲意又道:
“何況是我來做,你不必覺得麻煩,我已習慣事事求精。”
“這樣啊。”
看在他是為自己研究包子的份上,黎落大度地原諒了他的話,提議道:
“那你看出了什麼配方,我幫你記下來吧,免得出去後忘了,白費你的苦心。”
“不必。”
段遲意仍淡淡的,但一副讓人十分生氣的樣子:
“我不會忘。”
黎落:“……”
她決定不再和他說話,躺回床上睡覺。
身後燈光一暗,是段遲意側身擋住了蠟燭,并未完全吹滅。
她好奇轉頭,正對上他的眼睛,黑曜石一樣銳利的視線,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溫柔。
段遲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薄唇微啟,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溫柔,絲絲縷縷飄進她耳朵裡,像是在用咒語蠱惑人心:
“你看,你想要的東西,我都能幫你做到。所以……”
他目光平和,與她的雙眸對視,一字一句道:
“不要被魔魂控制。”
黎落的眼睛猛得睜大。
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段遲意知道了什麼。
但很快,段遲意便移開了眼睛,仿佛剛剛隻是随口一說而已。
黎落攥緊的拳頭又輕輕放開。
段遲意應當不知道混沌之力的事,他一直在意的是自己體内的魔魂。
黎落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掃視了幾番,沒發現什麼問題。
段遲意低着頭繼續研究包子。
他知道方才的話引起了黎落的警惕,但仍神色坦然,專注幹着自己的事,仿佛對黎落的打量毫不知情。
燭火在他臉上打出一道柔和的弧度,柔和了白日裡顯得有些鋒利的棱角,讓他看起來格外随和漂亮,輕易便可消解旁人的敵視。
黎落審視無果,背過身去,裹着被子開始思考。
這歸栖城确實如段遲意所言,皆是些陽氣尚未散盡的鬼魂。
她藏匿于此,若不出門搞事,确實能等到七日後往生道再開。
但……
她從懷中掏出渡魂玉。
此物落在秦如霜手中時,吸收了不少無辜靈魂,現今那些人已全成了魔氣的養料,難以湊齊完整的魂魄。
但據她所知,鬼王手中有一法寶,名喚“無量冥海”,縱使隻剩微弱殘魂,也有機會重塑三魂七魄,再入輪回。
黎落将渡魂玉靠近心口。
兩河鎮的百姓死去多日,但此時握着渡魂玉,身在鬼界歸栖城,她便總有種從未與他們分别的錯覺。
萬一還有機會呢?
她心裡想着,閉上眼睛,房中昏暗的光讓她覺得安心,貼着渡魂玉,很快便睡着了。
身後,段遲意終于将所有包子分析完畢。
他拿出練劍修行般的認真态度,已在腦海裡梳理了完整的制作步驟,隻等回到雲蒼閣,便可立時上手操作。
将桌面收拾好後,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黎落身上。
先前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他和黎落隻定了一間房。
此刻她縮在床中央,小小一團,背對着他,手裡似乎捏着什麼東西,兀自睡得香甜。
頭上硬邦邦的首飾頂着她的頭,竟也不嫌硌得慌。
想了想,段遲意尋來燈罩,将蠟燭蓋上,确保屋子裡有光,但并不會晃眼。
然後他起身走到床邊,幫黎落把多餘的發飾拆掉,收在儲物袋中。
她的頭發沒有解開,大部分都規整地束着,隻有一些碎發散落着,顯得慵懶又閑适。
硌人的發飾被取走,黎落在夢裡也松了口氣,臉在被子裡蹭了蹭,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衣服和被子都被她蹭亂了,露出半個肩膀和後頸處大片雪白的皮膚。
段遲意隻得又替她拉了拉下滑的被子。
忽然,他看到黎落後頸上一條細長的紅痕——是她的挂墜鍊子所勒。
最中間已呈現出青紫色,在雪白的後頸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想要用靈力幫她治好,又害怕自己的靈力太過冰涼,擾了她的好眠。
擡起的手在半空猶豫半晌,他最後還是打算先幫她把銀鍊拆了。
修長的手指小心挑起那根細鍊,微微用力——
竟然拽不開。
他又順着鍊子摸了摸,材質堅韌,渾然天成般,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打開的接口。
若非是自小帶着不曾卸掉過,便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材料。
段遲意試了半天,還是沒能找到将鍊子卸掉的辦法,反倒引起了黎落的注意。
她閉着眼睛,精準無比地捏住了在她頸邊動來動去的手。
段遲意呼吸一頓,手指被她攥着,絲毫不敢有動作。
好在黎落仍在睡着,抓住“罪魁禍首”後,十分不客氣地将他的手甩到了一邊,而後拽着旁邊的鍊子扯了扯。
蝴蝶墜子被她從衣領中拽了出來,随意垂在胸前。
段遲意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黎落在夢裡發現自己拽不掉墜子,十分暴躁地扯了幾下後,松開手繼續睡覺。
段遲意這才松了一口氣,緩緩湊近她,目光落在蝴蝶墜子上。
這白玉墜子樣式普通,似乎沒有什麼特别的。
但修士的直覺讓他覺得有問題,甚至黎落自己也無法拽掉……
段遲意長眉微蹙,一時難以尋到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