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走回到馮月婵的廂房門口。
她本想直接離開,但很快又想到今日一别,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便又回了頭。
黎落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卻發現馮月婵已經醒了。
見她推門進來,馮月婵急忙走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眼裡滿是擔憂:
“黎落,他……沒将你如何吧?”
黎落沒說話,擡手抱住她。
馮月婵感受到了她這一抱中的告别之意,于是也沉默了。
她素來不擅言語,又從小不被家人庇佑,連告别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黎落沒有主動提及過自己的出身,馮月婵也不曾問過。
但在雲蒼城的時候,她看到渾身是血的黎落冷着臉,将那雲蒼閣主一刀斃命的時候,心裡卻并不覺得害怕。
她震撼,意外,甚至從中生出一股期許來——
她活下來了。
黎落救了她,她活下來了。
但緊接着,更多的慌亂浮上心頭。
這次有黎落,她僥幸存活。那下一次呢?世上危險數不勝數,她沒有這樣的勇氣和力量殺人,又要怎麼活下去?
是以她抓着黎落的手時,總像抓着自己的生機。
反倒是黎落先松開手,看着馮月婵:
“馮姐姐,我要走了。”
馮月婵動了動嘴,最後隻道:
“你要小心。”
黎落一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馮姐姐,你也是。”
她仰起頭,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的方向:
“其實,馮府那些人隻是個花架子,現在馮見章也不行了,姐姐你硬氣一點,以後沒人能為難你。”
馮月婵遲疑:“可是……”
黎落打斷她,一臉認真:
“萬一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還能回馮府找姐姐。”
馮月婵于是将推脫之詞憋了回去。
黎落想了想,又補充道:
“其實,馮府有些時候也很需要姐姐,這又何嘗不是你的底氣呢?他們不肯低聲下氣來求你,不過是仗着姐姐心軟善良罷了……”
她頓了頓,露出個溫良無害的笑來。
但馮月婵已經懂了。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黎落終于放下心來。
*
馮月婵從廂房走出去,老夫人又差遣丫鬟來斥責她,話裡話外諷刺她“晦氣”、“事多”。
馮月婵沒有反駁,一直到衆人回到馮府,她才讓聽雨将所有人都請到了前廳。
馮老夫人和馮明遠全都到場了。
府裡丢了紫玉蟾蜍,又跑了一個妾室,馮明遠神色不太好看,見着馮月婵,語氣不善:
“你就好好呆在院子裡,跑出來做甚!”
馮月婵沖他行禮,并不回答他的斥責,而是徑直坐到了老夫人下面的位置。
那地方素來是馮見章坐的,如今人病着不能出門,大家都默認空着,誰知她竟直接坐了下去。
老夫人一下子跳腳:
“誰許你坐那的!”
何姨娘翻了個白眼:“一個破位置而已,有什麼可嚷的?”
但她也并不喜歡馮月婵出現在人前,以免讓馮明遠想起她“不詳”的事,對自己更加冷淡:
“你要是沒事就讓大家散了,沒見過一個小輩召集長輩的,真不像話。”
馮月婵等他們都說完了,這才幽幽開口:
“這位置是大哥的。”
馮老夫人怒道:
“你還知道!”
馮月婵看她一眼:
“可大哥已經廢了。”
馮老夫人勃然大怒,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混賬!你竟敢編排自家兄長!”
連馮明遠也覺得面上無光:
“見章隻是受傷了,好好養着會恢複的。”
但實際上他心裡清楚,傷在那種地方,還被捅成了對穿,人基本上已經廢了。
馮月婵不為所動:“可郎中都跑了,眼看是沒得治了。”
老夫人跺拐杖:“你這混賬!”
馮明遠隻覺心煩意亂,出聲打斷了這場鬧劇:
“夠了!我馮府家大業大,還愁找不着郎中嗎?月婵你也是,眼看着要出嫁了,莫要繼續在家裡生事!”
何姨娘原本吃瓜看戲,聽見馮明遠提起這樁混賬親事,一下子喊了起來:
“老爺!”
“姨娘别急。”
馮月婵打斷了她的話,道:
“馮家隻有我與大哥兩個孩子,現下大哥傷了,若我也嫁了,馮家以後怎麼辦?難道要從旁支過繼嗎?”
她鮮少說這樣多的話,但語氣不疾不徐,一時也讓人找不着理由反駁:
“馮家旁支多奸滑之輩,父親之所以在平州立足,一開始也是抱着遠離旁支的念頭,如今回去過繼,豈不是引狼入室?”
馮明遠一下子盯着她。
這場景馮月婵在心裡演練過無數遍,此刻說出來,竟無比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