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宜陽公主上雒陽後,曹武君便将寨中的教徒悉數召集了起來,已做好了迎敵守寨的部署安排。
隻是,她未曾料到,先來攻寨的竟是朝廷的官兵,帶兵的并非是宛縣縣令那個阘茸貨,而是劉睿。
本應在雒陽的人,乍然出現在宛縣,曹武君立時意識到自她逃出雒陽後,便是朝廷的一場陰謀。
她不是憑自己本事和那些世家大族的幫助逃脫追捕的。
除那些心懷二心的世家大族之外,朝廷亦想通過她來找到宜陽公主的藏身之處。
若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圈套,那衛崧便是不可信的。
曹武君極其能審時度勢,知曉僅憑寨中的教徒抵擋不住劉睿帶的兵,因此也并不死戰堅守這可留可棄的寨子。
好在千枰寨易守難攻,她先前做的那番部署,足夠為她帶着人馬撤離此處争取幾日時間,亦能為她拖住朝廷的兵馬。
然而,她的人馬将将逃至山腳,竟不想那些世家兵馬早便埋伏在了此處。
跟随她逃出千枰寨的人馬,皆是她準備悄悄潛入雒陽救出宜陽公主的忠實教徒,突被伏兵殺了個措手不及,她不由怒向膽邊生,浴血殺出重圍,身邊跟随的人馬竟不到十騎。
逃至淯水邊時,隻剩下她一人一騎,而她終是被官兵追上了。
她雙眼已被血水糊得視人不清,待用衣袖胡亂擦去糊在雙目上的血水,她始看清那從人群後驅馬向前的人正是劉睿——她的親親舅父。
“武君,”劉睿看向曹武君的目光威嚴中帶着幾分可惜,“此時束手認罪,我還能為你在天家面前說幾分情,留你一命。若你仍是執迷不悟,那我也隻能将你就地正法了!”
曹武君鄙笑道:“我可不是那些負恩昧良的世家子弟!凡出賣紫光夫人、背離鬥姆元君的人,皆不得好死!舅父别看他們棄暗投明了,其實皆是豺狼之心,可得小心了!”
劉睿皺眉道:“你莫要不識好歹!”
曹武君卻嫣然一笑:“此番剿賊,舅父定會加官進爵,甥女再送舅父一場富貴!”說罷,便舉劍自刎了。
劉睿大驚失色,忙忙跳下了馬。
他想為她止住脖子處的血,那傷口卻極深,那血恍若眼前這奔流不息的淯水一般,如何止也止不住。
“别白費勁了……”曹武君氣若遊絲地笑道,“隻要……鬥姆教……教義不滅,縱使……縱使母親已被你們誅殺,她……她也将……英魂永存……她的信衆……也是滅不盡的……”
劉睿聽她這番話,歎一聲:“冥頑不靈!”
***
在三官殿的神台上看到曹武君首級的那一刻,宜陽公主便知這青陽宮是那賤兒專為她設的一張網罟。
眼下,連蒼天似也在同她作對,竟落下了一場雨,讓元君的神罰不能降臨到這宮觀裡每一個不敬元君的人身上。
三官殿的火還在燒,曹武君的首級已被火舌纏上,她卻隻是靜靜看着,神色悲憫地說了句:“願你抵達‘大圓滿’之境,得見元君。”
“你們這些邪教異端,壞事做盡,喪盡天良,真以為死後能‘圓滿’?”
一道嘲諷之語伴随着雨聲乍然入耳,陣陣穿金裂石的腳步聲亦随之紛沓而至,片刻便将巋然不動的宜陽公主圍在了三官殿前。
她的身後,徐太後的聲音再次從玉辇内傳出:“宜陽,你的人皆已伏誅,你亦已是甕中之鼈,你認罪麼?”
宜陽公主不覺失笑,這才緩緩轉身,目光似能穿透那重華美帷幕,直直盯着那帷幕後的那道身影道:“有罪的是你們這些愚昧無知、冥頑不化的俗人蠢人,我所行之事皆是在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你還真是頑固不化!”徐太後冷笑道,“你修道多年,當知‘天道無親,常與善人’[1],而你反其道而行之,卻還想要求得天道庇護,豈非癡人說夢?”
宜陽公主卻道:“善當如何?惡又當如何?徐毒婦,你又有何資格在我跟前言善言惡?無知無覺非惡,卻能助惡,我誅無知無覺之人,正是在誅惡。而你,才是那個最該誅殺的大惡之人!我雖不能代天道誅殺你,但天道遲早會來收你的!”
徐太後笑道:“我等着那一日。”說着便命身旁的謝蘇掀開了玉辇的帷幕。
她的視線穿過密密麻麻的雨幕,定定看着風雨中手持拂塵、傲然而立的人,心情忽有些複雜。
她與這女人暗中鬥了許多年,今日終将她擒拿,她雖覺暢快,心底深處卻湧上了一陣悲涼落寞。
早在先帝時,徐太後便察覺到了這女人的野心——是令她也心潮激蕩澎湃的野心。
自古以來,雖有臨朝稱制的後妃,卻從未有加冕稱帝的女子。而宜陽的昭昭野心似落在她心上的一記驚雷,擊碎了她過往的認知。
此刻,她看着風雨中的女子,忽道:“你之身早已尊貴無匹,若能安分守己,又如何會走到今日?你所求的天下大同,便好比那猿猴取月,無知至極!愚蠢至極!哀家若給你活命的機會,你還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大逆不道的事,徒留一世罵名麼?”
宜陽公主冷冷笑道:“我何懼罵名?這大漢江山既是我劉氏的,又是傳嫡傳長,我最年長,這江山就該是我來坐,何必分男女?”
這些皆是在場諸人聞所未聞的言論,宜陽公主的野心膽量,更是這些人從未在女子身上見識過的。于這些人而言,這一切是陌生的、荒誕的、離經叛道的、大逆不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