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一點報複之心,她故意為難他:“但你不知對太後唯命是從的他,為何臨了背叛了太後。”
“原也是有過疑心的,”蕭期道,“但聽你說你阿兄救出的長吉是衛小公子扮的,我想我如今已經知道了背後的緣故。”
“你已經知道了?”章詠春頓感無趣,蹙眉長歎,“真掃興!我還想着你若是肯開口求我,我便将他背叛太後的緣故告知你,卻不想是我低估了你!我真不知該說你心思聰敏,還是該說你心機深沉!你的心竅不比常人,是真的令人膽寒啊!”
蕭期擡手撫上她的眉心,想要撫平她眉心的川壑,語氣輕柔卻堅定:“你要相信,我的心始終忠于你,誓死不會算計你。”
“你還說你的心也始終忠于天家呢!”章詠春道,“若是天家容不下我與長吉,命你取我性命,你會忠于誰?”
蕭期好似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隻覺心驚膽顫。
“若……若真有那一日……”他不覺緊緊抓住了她的雙手,用從未有過的鄭重語氣道,“我隻能自戕了……”
章詠春未曾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震驚又惶恐地盯着他:“不至……如此……”
蕭期卻道:“蕭家受世祖之恩才有今日的榮光,蕭氏子孫都曾在祖宗牌位前立過誓言——此生忠于劉氏,如有二心,殺一儆百。
“先帝時,我的小阿叔隻因與當年意圖謀刺太子的烏孫王子和楚王世子來往過密,便被大父當着列祖列宗的面打了一頓,甚而要将其逐出家門。小阿叔羞憤之下,便趁人不注意在祠堂内懸了梁。但是,大父仍舊不解恨,不許他入祖墳,随意找了處山野之地便将人葬了。
“你許會覺得我大父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可他卻是最疼小阿叔的。小阿叔走後,他一向健朗的身子日漸消瘦,不到半年,也走了。臨終前,他說自己沒能教好兒孫,無顔面對列祖列宗,命阿父與叔伯們不許将他葬入祖墳,要葬便葬到小阿叔的墳頭旁。
“後來,是先帝下旨命阿父與叔伯們将大父與小阿叔的墳遷了回來,但蕭家人将祖上立下的這條家規看得比天家的聖旨更重,這墳遷得并不順利。”
那時,蕭家因遷墳一事違抗聖旨惹得先帝大動肝火,險些兒要抄了蕭家的滿門。
遷墳一事本是蕭家家事,但大父是先帝的授業恩師,先帝念着師恩,堅持要在蕭家家事上插上一腳。
蕭家人的不識好歹,更是讓他較上了勁兒,罵蕭家子孫不知烏鴉反哺之恩、乳牛跪哺之情,實乃禽獸不如,最後,竟是拿蕭家滿門的性命威逼大阿伯遷了墳。
***
章詠春是頭回聽聞蕭家家族裡的這些陳年舊事,隻覺蕭氏滿門對劉氏的忠心,可笑又愚蠢。
再看蕭期時,她的目光不免帶上了幾分探究審視的意味,甚而還有幾分戒備:“蕭氏一門忠肝義膽,忠君之心昭如日月,我這泥丸搓成的心,不敢奢望日月之光。”
“女公子為何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蕭期不明白她突然之間轉變的态度,眼中露出了緊張焦急之色,“還請女公子将話說得明白些——你莫非又要與我兩清了?”
章詠春靜靜凝視着他的眉眼,輕聲道:“為人臣子,自當盡忠盡責,可蕭氏的‘忠’令我毛骨悚然,那是懸在蕭家人頭上的刀,這不是‘忠’,而是愚、是執。蕭期,我害怕,害怕你會用這把刀來殺我。”
“我怎會将刀指向你?”蕭期道,“我說了,我會将刀指向自己。”
章詠春卻慘笑道:“我倒情願你将刀指向我!”
蕭期近前牽起她的手,許是因為真的感到害怕,他好不容易為她捂熱的手,此刻竟似在冰雪裡浸泡過一般,冰冰涼涼的。
他不禁将這雙手緊緊握在了掌心裡,目光溫柔又堅定地看着她,緩緩道:“天家與太後終究是不同的,你我也不比宜陽公主與那個被徐公逐出師門的弟子,不會有那一日的。是我不好,不該同你說起大父與小阿叔的事,那是父子間的一次誤會釀成的悲劇,你莫想太多。
“你也見過我阿父阿母,他們可是會吃人殺人的愚人?蕭家規矩雖多,但我阿父阿母卻都不是守規矩的。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我們一家都得依着你,我自然什麼都聽你的。”
章詠春隻覺這人油嘴滑舌的,果真是個輕浮郎君。
然而,這些話卻偏偏入了她的耳,竟想要聽他多說些蜜語甜言。
一念至此,她又暗罵自己是個沒出息的,竟被這郎君幾句溜須拍馬的奉承話迷住了心,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松手。”她命令道。
然而,蕭期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緊,頗有些蠻不講理地道:“你的手涼,我替你捂捂。”
聽言,章詠春隻覺心口如有暖流湧過,身心皆悅,卻故作不悅地道:“你方才說什麼都依我、聽我的,我讓你松手,你就該松手,怎能尋這麼個厚顔無恥的理由輕薄人呢?”
她這分明是一副小女兒撒嬌之态,讓蕭期意外且驚喜,眸中熠熠生輝,趁機道:“你若對我仍有疑慮,我願意再等等,但求你别又不要我了!我容貌雖不及春秋子都,但應還算看得過眼,不至于污了你的眼。不過,你還是得多看看我這顆心。”說着,他便握着她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心口,在她耳邊低語:“你摸摸它,你讓它再次活了過來。它已許久不曾跳動得這般有力了。”
“輕浮!無恥!”章詠春羞得無地自容,隔着衣衫往他心口狠狠抓了一把,又趁機從他掌中掙出雙手,瞋了他一眼,“日後,沒我允許,不許再對我動手動腳的!”
蕭期看她紅透了的耳根,寵溺一笑:“依你。”
隻是,她方才抓他時使出的勁兒倒不小,即使隔着衣衫,他的心口也有些隐隐作痛。這痛似又牽動了他的雙唇,讓他不禁回味起了她唇上的味道。
柔軟香甜,應是抹了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