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眼窩一酸,淚水在瞬間奪眶而出。
饒是這樣,男人看她的眼神也依舊隻有冷淡,可是明明以前……以前的他最舍不得看她哭。
沒等周念再開口,不知從什麼方向湧來一群人。
有肩膀上扛着攝像機的,有高高舉着打光闆的,烏泱泱的一片全部麇集圍攏。
有個穿白西裝的男人把話筒舉到周念嘴邊,熱情地問:“請問這位小姐姐,是怎麼在人群中一眼認出鶴遂的?”
周念完全在狀況外,卻已經置身在鏡頭拍攝中。
無數雙眼睛落在她身上。
白西裝向她解釋:“這是電影《晝春》戶外路演活動,讓我們的男主角鶴遂喬裝成素人上街,看多長時間會被路人認出來。”
話筒還舉在她面前:“小姐姐你能這麼快認出鶴遂,一定是粉絲吧?”
周念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看着他,沒移開過,平靜否認:“我不是他的粉絲。”
氣氛一下就變得尴尬。
白西裝呵呵笑兩聲緩解氣氛,看了周念一眼,留意到周念眼神不對勁,轉而有些猶豫地問鶴遂:“兩位是認識嗎?”頓了下又提醒,“先把口罩摘掉吧,這天太熱。”
鶴遂擡臂,修長食指輕輕勾住口罩的細繩,随意地一挑。
黑色口罩往斜下方摘落。
周圍響起年輕女孩的尖叫聲,震耳欲聾。
男人臉孔清絕,輪廓線條淩厲流暢,頂着日頭的皮膚白得近似發光。
陽光斜照過來。
半明半暗的一張臉,格外英俊。
他随意地将口罩勾在指間,淡掃過周念的臉,漫不經心地說了三個字:“不認識。”
那三個字像是炸彈,投進周念耳中。
把一切都炸得粉碎。
隻剩下分崩離析的她。
周念注意到男人脖頸間一圈黑色的細繩,她不顧現場還有幾名強壯保安,直接上前一步逼近鶴遂,飛快地伸手攥住男人頸間那根黑繩。
這是突發狀況,嚴重點能算作是活動事故。
任何人都沒反應過來,周念就已經把繩上所飾從他衣領裡強行拽住。
那是一顆人類的牙齒。
潔白的牙齒被極細銀絲覆蓋纏繞,通體完整。
“你說你不認識我。”周念的眼淚越流越多,“那你為什麼還要把我的智齒戴着?”
這是她十七歲時拔下來的智齒,被他親手做成項鍊戴在頸間。
連洗澡都舍不得摘,平時更是從不離身。
四年過去,還是如此。
鶴遂眸光一聚,低頭去看被周念緊緊攥在掌心的智齒項鍊。
男人眼皮耷着,盡斂長睫,眼底情緒不明。
與此同時,周念也被一名強壯的保安拉開,保安沒用太大的力氣,輕輕一拉,她的身體就輕飄飄地摔了出去。
智齒從周念沒有血色的指尖脫離,重新回到男人頸間。
周念狼狽地摔在地上,臉上全是淚,引來無數注目光和竊竊私語。
“天啊,她好瘦……”
“感覺精神不太正常。”
“正常人能會對鶴遂動手手腳?那麼粗魯。”
圍觀者眼裡的周念,已經完全瘦得脫相,像是骨架上裹着一層薄薄的皮膚,此外沒有一點肌肉和脂肪。
她的皮膚蒼白,雙頰嚴重凹陷,手臂和脖子上全是爆根。
周念身上穿着最小碼的白色連衣裙,都被她過瘦的身形襯得肥大。
人在裙中蕩,裡邊空蕩蕩。
很像一朵衰敗的、枯萎的、缺乏養分的茉莉。
冉銀從人群裡擠進來,手裡還拿着瓶剛買的礦泉水,她也看見了鶴遂,正被人衆星拱月般圍在中間,關切地詢問剛剛有沒有受到驚吓?
男人神色淡淡地說了個沒事,依舊低頭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條智齒項鍊。
冉銀快步來到周念身邊蹲下,一面伸手去扶一面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女兒精神不太正常。”
平日裡,周念坐硬闆凳或睡較硬的床都會被咯得生疼,何況這重重一摔。
全身骨架搖搖欲墜,在崩解的邊緣顫抖。
在冉銀的攙扶下,周念顫抖着瘦削的身體艱難站起來。
白西裝主持人走上前來,臉上帶着歉意,說着打圓場的話:“不好意思啊這位小姐姐,我們保安手有點重。但你最先認出鶴遂,所以可以和鶴遂合照,要不要來一張?機會難得哦~!”
周念的手肘和膝蓋在破皮流血,白裙子沾滿灰塵,她舔舔幹裂出血的唇,嘗到腥烈的血味,望着鶴遂的眼眶紅得很厲害,語氣卻又很堅決:
“我不要。”
白西裝神色一尬,又面臨冷場危機。
周念真的不懂。
原來和他合照已經成為一件很難得的事情了嗎?
那在她的手機裡,一張又一張與他的親密合照,是不是也很難得。
真的是有夠諷刺。
周念立在原地,像具随時會散掉的骷髅骨架,眼裡暗淡無光:“鶴遂,我隻想再問問,你……”
“别問了!”
冉銀皺着眉,一把拽住周念胳膊,厲聲呵道:“走!快走!”
男人清冷目光望過來。
周念被扯得搖搖晃晃,像一陣飓風在身體裡席卷,她卻格外固執地用微小力量反抗着,她直直看着他的那雙眼,哽咽着問:
“你是不是真的不認識我?”
晃眼的光從萬丈高空落,兜頭照臉,男人立在這樣的光裡,清冷無虞。
包括那雙眼也是,維持着從始至終的波瀾不驚,沒有溫度。
下一秒,鶴遂收回視線,沒再看她一眼。
周念不再掙紮,任由冉銀随意拖拽她的身體,将她扯出人群離開。
世界重新開始變得嘈雜。
周念一陣頭暈目眩,弓着背蹲下去,兩邊的肩胛骨像小翅膀挺突着。
她開始劇烈嘔吐,卻因胃部空空隻能幹嘔,邊嘔邊哭。
意識潰散前,她不住地去想——
鶴遂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