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瞬,那雙綠眸的主人收回眼,他的面容隐在走廊盡頭的陰影處,沒等櫻流看清,便轉身離去。
值得注意的是,他身上和服半舊不新,本該穿木屐搭配的腳步,卻是一雙普通布鞋。布鞋周遭滿是泥濘。
“那是誰?似乎沒見過。”
看着那個強壯的背影,櫻流開了口。
一直屏息等待他的仆人看了眼背影,撇撇嘴。但櫻流的問話,他不敢不答,且語氣恭敬。
“那個叫甚爾。在我們禅院家裡,是公認的廢物。櫻流先生,讓您見笑了。”
“你們禅院家?”櫻流笑了笑,“沒想到,你對禅院家的認同感如此深。”
沒聽出他話語的嘲諷,仆人還以為被誇獎,忍不住流露一抹得意。這般愚蠢,櫻流再次無聊起來。
他已經跟禅院家的家主說過離開。看禅院直毘人的意思,是絕不會主動松口的。既然不能主動,形勢所迫之下的被動松口局面,櫻流盤算出來,在心底排列幾個可能性。
“你在這裡磨磨蹭蹭的,始終不來,簡直令我失望。”
胸中打算沒來及細想,一道稚嫩的聲音突兀而來。
眼眸放低,櫻流定睛一看,是禅院直哉,禅院家的少爺。他黑發柔軟,眼角上挑,有種高高在上的刻薄。别看身高隻到櫻流腰部,但已經學會用那雙孩童圓潤大眼睛上下打量人,神色盡是挑剔。
櫻流身穿月白的中袖羽織,内搭純色外衣着物,臉色越發皎潔的白,如月色溶溶。
“這穿的太簡單了。”禅院直哉不滿道,“怎麼不穿我父親賜給你的黑色五紋羽織袴?”
被一個十歲孩童诘問,在櫻流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
有點意思,他想,沒有阻止禅院直哉滔滔不絕的訓話。
“原本你生的美麗,比這個禅院家的女人都好看,這是事實,也是極大的優勢。但是比起禅院家的女人們能生孩子,你的劣勢也很明顯,光是長得好。”
“聽說,我父親讓你當我的教導老師,你卻拒絕了,說要離開禅院家。可你本身來自沒落的閑院世家,家族傳承到現在,也隻剩下你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用?”
“所以我覺得,面對我父親的提議,你就應該心懷感恩地接下這個機會。”
一個孩子說出貶低他人、利益得失的話,絕不是偶然。他的思維方式隻會源自來整個家庭、長輩的潛移默化。可想而知,禅院家本質是利益至上、不近人情。
櫻流隻是微笑,耐心聽他講廢話。等小孩直哉說完,他才開口。
“我也有一個建議。”
禅院直哉兩條小胳膊抱胸,矜持地點下頭,示意他可以說了。
櫻流笑容略略加深,“就是你不要再給我建議,直哉少爺。”
禅院直哉滿臉不滿,氣急強調:“你以為我會為其他人浪費口舌嗎!他們沒有那個價值!”
“價值?”
櫻流平靜的笑容溢出一點諷刺,宛如玫瑰不經意的花刺。
“價值由什麼來定?你們禅院家嗎?”
“當然。”禅院直哉點頭,孩童白皙的小臉上寫着理所當然。
很好。
禅院家主的狡猾、下人的愚蠢、小孩的傲慢,櫻流全然見識過了。
已是近黃昏,漆紅夕照落在櫻流的身上,明豔映頰。他黑色眼睛低垂着,看着及腰的禅院直哉。
“未必。”
“一切由我做主。”櫻流說道,“無論是離開這、還是在這裡選中誰。”
“當然,後者是爛水果裡挑選,不太容易。”
以誠摯的口吻,櫻流說道。
“但若要挑一個,我勉強還是能挑出來的。”
說着,他擡起手,手指撫上禅院直哉的額發。身邊的仆人們都受到驚吓,集體欲言又止,見直哉少爺不讨厭的樣子,才紛紛垂頭沉默。
手指白皙柔軟,像是玉蘭花般嬌嫩,有清新朝露帶來的微涼感。禅院直哉不反感,因為覺得櫻流的答案能讓自己滿意。
就這樣,櫻流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透露出心不在焉。
不滿他的拖延以及敷衍,禅院直哉擡頭怒瞪,孩童圓潤的大眼裡盡是催促。
而櫻流這才開了口,語氣輕柔得似在商量。
“你覺得,甚爾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