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異于往常的快樂并不能感染劉瑩瑩,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太多事,久違地、不可避免地感到悲傷和憂郁,但在亢奮的卡爾面前,她必須僞裝真實的情緒,假裝自己像他一樣快樂、一樣激動,不叫他發現她的“輾轉反側”——反複閉上眼睛又睜開,無法入睡。
劉瑩瑩長久地睜着眼,與黑夜對視。
某一瞬間,她以為卡爾醒了,身體下意識緊繃,但熟睡的男人隻是習慣性地收緊胳膊,将略微遠離的女孩摟進懷中,腦袋也跟着湊過去,貼着臉無意識摩挲。
“一切都會好的……”卡爾在睡夢中呢喃。
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劉瑩瑩閉上眼,疊着卡爾的尾音:“一切都會好的……”
這一夜,劉瑩瑩夢到嚴瑞錦。
她很驚訝,也有些愧疚,表妹是個活潑明媚的女孩,在她的夢中,卻也籠上一層悲傷的色彩。
風停霧起,濃煙似的團團從腳底向上爬,糊住人的口鼻,截斷聲音的通路,無數呼喊被消弭于濃霧深處……她不停地跋涉再跋涉,穿過霧瘴重重,來到一座仍在薄霧中沉睡的城市。有人早已醒來或徹夜未眠,他們裹着顔色黯淡的大衣,臉上帶着相似的戒備神情,人與人之間拉開遠的距離,刻意沉默着、回避着,在匆匆的來去的人影裡,她看到一個熟悉的挺拔背影,按捺不住心中激蕩的感情,跳起來朝那背影奔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喊——
“卡爾——”
突兀的一聲引來不少目光注視,少女後知後覺地感到難為情,出于不算隐秘的心思,她側過臉整理了因奔跑顯得淩亂的頭發,才重新向男人投去目光,她隐隐期待着,盼望着在他眼中看到驚喜的光芒。
但她很快失望了。
那個一見即令她傾心的男人,此刻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就連這疑惑也不是因她——他在出神,不知因誰。
她有些洩氣,片刻就又振作起來,揚起聲音:“卡爾!”
回過神的男人終于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又開始期待,期待他認出自己後的驚喜。
少女滿懷期待的目光中,男人疑惑地皺眉思索,他大概覺得眼前金發碧眼的少女與哪位舊友的眉眼相似,遲疑開口:“佩佩·阿登?”
佩佩點點頭,她才注意到男人手裡拿着的東西,酸澀的滋味在胸口蔓延,她指了指,“這個,是送給你妻子的嗎?”
妻……子嗎?
薄霧消散,天完全亮起來。
蘇菲的房子裡,外甥卡爾的未婚妻還未醒來,但她越睡越不安穩,翻來覆去地制造聲響,越皺越緊的眉頭顯出她的焦慮。
不知哪一次翻身,劉瑩瑩翻進一個帶着冷氣的懷抱,她清醒過來,伸手緊緊抱着卡爾的腰,猶帶鼻音的聲音微微顫抖。
“卡爾,我們結婚。”
“現在,立刻,一秒鐘都不要再等。”
卡爾來不及高興或憂郁,他第一時間就想看看愛瑪的臉,但她異常固執,不怕寒風在他外衣上留下的凜冽溫度,緊緊貼着他胸口,聽着胸腔下象征着生命力的有力跳動。
她知道這顆心髒會一直跳動,熬過戰時,走到和平年代。
他不知道。
眼淚不止在心裡肆虐,劉瑩瑩不想卡爾看到,她固執地藏在他懷裡,他就默默抱緊她,輕輕地拍她的背。
等覺得眼淚流夠了,劉瑩瑩帶着濃重的鼻音開口:“卡爾,你不想問我嗎?”
“我想看看你,可以嗎?”卡爾說。
得到允許,卡爾小心翼翼地擡起劉瑩瑩的臉,看到她紅着一雙眼睛,癟着嘴忍着眼淚的樣子,他好像又看到捷克分别時的愛瑪,那時他就抛下過她一次。
卡爾沒想過自己也會猶豫恐慌,他一面心疼,一面不可避免地感到愧疚和後悔,怪自己自以為是,蠻橫地把她拉進他的世界。
小心翼翼地擦去愛瑪的眼淚,卡爾柔聲問:“做噩夢了嗎?”
劉瑩瑩愣了一下,點點頭。“我夢到你背對着我,不管我怎麼喊,你都不回頭。”對于卡爾夢中的可惡行徑,劉瑩瑩憤憤不平,氣鼓鼓地瞪着眼睛控訴:“卡爾·鮑曼,你不許這樣做!”
她仰着頭,看到卡爾的神情有一瞬恍惚,他不知為何突然激動起來,眼裡泛起一層水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早知道是愛瑪在叫我,我該立刻跑回來的。”
那個時候聽到的聲音不是錯覺,是她在思念他,在睡夢中呼喚他。
“卡爾,你在想什麼?”擡手撫上卡爾一側臉龐,劉瑩瑩盯着他的眼睛,有些不滿道:“你總在走神。”
卡爾眼中浮現出笑意,臉在她掌心輕輕蹭了蹭,說:“我在想,我會舍不得。”
他的目光滿含眷戀與不舍,在一切向更悲傷的趨勢走之前,劉瑩瑩擡起另一隻手,兩手捧着卡爾的臉,她的額頭抵着他的,哼了一聲:“晚了,鮑曼少尉已經走不脫了!”
她的鼻音更重了一些,喃喃重複:“晚了,鮑曼少尉已經走不脫了。”
卡爾的胸腔微微震動,笑聲從裡頭出來,他笑得眼角挂了兩滴淚,“愛瑪,是你逃不掉”,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缱绻溫柔。
她不逃,她哪裡也不去。
劉瑩瑩瞪着亮晶晶的眼睛,語氣堅定:“我什麼都不怕,我們結婚。”
所有欲語還休,終結于一個纏綿的深吻。
頂着卡爾幽怨的目光,劉瑩瑩阻止了他試圖再進一步的想法,求/愛未果,卡爾報複一般抱着劉瑩瑩的臉狠狠親了好幾下,直親得她氣喘籲籲地求饒才肯放過。
時間還早,兩人都不急着起床,頭挨着頭、手牽着手躺在床上說話,卡爾還想把人抱到懷裡來,叫劉瑩瑩嗔怒地一瞪眼,讪笑着收回手。
其實他們并沒有很多話能說,隻是躺着、說着,偶爾目光交彙,會默契地親吻。
時間好像停下來了……
人生多殘酷多坎坷,都不想再管,隻貪戀片刻時光,無憂無慮、無欲無求,就親吻、說話,說什麼都好,說廢話也好。
卡爾問:“愛瑪,你還夢見了什麼?”
劉瑩瑩笑了笑,“我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了。命運好荒唐,她活得艱難又辛苦,不想也不願再把自己困在夢裡,此時異世才是現實,不管這列既定方向的火車會不會脫軌,她隻想緊緊抓住能抓住的。
以前受過一次教訓,疼得厲害,那種折磨沒人想再受一回。
“别想夢裡的事。”劉瑩瑩嘟囔着,她依偎進卡爾懷裡,抓着他的手玩,一邊說:“你得答應我,别再一驚一乍,吓着蘇菲姨媽。”
劉瑩瑩很憂慮,準确的說從昨夜卡爾“口出狂言”起,她的心就沒安定過——蘇菲會讨厭她嗎?沒結婚就和男人睡覺,蘇菲會覺得她是個不、不……不知廉恥的浪/□□孩嗎?
她下意識抿緊嘴唇,憂愁寫在了臉上。
“愛瑪?”
卡爾低頭,目光落在劉瑩瑩緊緊皺起的眉頭,他敏銳地察覺到關鍵,一時心虛,眼神飄忽了一瞬,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愛瑪,你在擔心蘇菲嗎?”
真是明知故問!
劉瑩瑩掀起眼皮,目光幽幽,她嘴角撇了撇沒說話,但落在卡爾眼裡又分明說了很多。
他沒來由的慌亂,本來自信笃定的心“砰、砰”地跳起來,見到愛瑪委屈的表情,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忽略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