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整張木質長桌,櫻流朝他微笑,甚爾細長的眼睛落在他手上的書籍,忍不住低罵了一聲。因為封面是全外文。
“喂我說,你看的是什麼?”
聽出他語氣裡的不服氣,櫻流合上書,微笑答道:“《百年孤獨》。”
問話以後,禅院甚爾便不再說話。說實話,昨晚見一面以後,他想着這件事就該完了。但是閑院櫻流留下了這個拖延的尾巴,于是他今晚才在這。
但是對于答案,禅院甚爾其實并不期待。
見他無話,細長眼睛百無聊賴地遊離,櫻流合上書放置一旁,擡手鼓掌,清脆的啪啪兩聲以後,紙門大開,是仆人們端上懷石料理的第一道,被喚為“先付”的開胃小菜。
而甚爾的目光落到櫻流手腕上包紮的蝴蝶結繃帶,臉色古怪。
不會是……昨晚……自己捏的?
一頓頂級料理,在未定的猜疑中,禅院甚爾吃的是食不知味。一堆精緻高雅的器皿、雅緻精美的碗碟,華麗又暗顯低調的漆器,應和着秋季的新鮮食材來來去去。
吃到第四五道菜,禅院甚爾才見着肉。
頂級的藍鳍金槍魚,被稱之為“刺身之王”,渾身頂尖部分為大肥、中肥、赤身。
最肥美最昂貴的部分,是大肥。顔色偏豐潤粉白。這些禅院甚爾并不懂,都是對面的櫻流娓娓道來。
“嘗嘗看。”櫻流示意他下筷。
禅院甚爾也不客氣,一筷夾住所謂的大肥,放進嘴裡。
“!”鮮美的口感如潮汐般沖擊舌頭,順着味覺傳達到神經末梢,等他咽下去時,隻餘下入口即化的甘甜美味。
“味道不錯,對嗎?”對面的櫻流看着他一時呆愣的表情,微笑地問道。
禅院甚爾下意識收住表情,啪嗒一下放下筷子。
“你到底想做什麼?”甚爾不耐煩道,“如果吃完飯不說,那就多謝款待,也别說話了。”
“就這麼着急想跟我聊天嗎?”櫻流微微一笑,“都等不到晚餐結束。”
……艹。
自己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對面的少年怎麼就能輕易開口扭曲成這個意思?
平時除了出任務外出,禅院甚爾不怎麼跟其他人交流。現在遇上櫻流這種言笑晏晏的人,一時無語,索性抓起筷子繼續幹飯。
“下一道菜,在七分鐘以後上菜。”對于他的非暴力不合作,櫻流重新掌握話語權,“現在,我們來聊聊日後的打算。”
“我想請你一起離開禅院家。”
“我拒絕。”甚爾快速否決,“我跟你這種小少爺不一樣。”
櫻流沒有着急反駁,隻是定定地看着他。
蓬松的劉海碎發虛籠在額前鬓角,冷白的光落下來,在他素色和服的邊緣描上一重輕柔皎白的外罩,那雙清瑩明澈的黑色眼睛,微微發亮,又是白夜天邊那一輪黑月,極為遙遠,使人仿佛墜入雲霧似的。
甚爾看着對面的少年,往嘴裡塞了一筷子烏冬,慢慢咀嚼着,沒有說話。碧綠的眼眸盯着櫻流,眼神不再散漫。此時此刻,他嚼着嘴裡Q彈勁道的烏冬,身心卻漂浮着,感到某種不踏實的虛浮。
——都是因為對面那雙黑色月亮般的眼睛,讓人完全看不透。
“一,我們都想要離開禅院家;二,我跟你一樣讨厭禅院家。這兩點,是共通的。”櫻流豎起兩根手指,一一掰下。
禅院甚爾吞咽了烏冬,嗤笑一聲:“這算什麼理由?如果我沒猜錯,你連這頓飯都是禅院家出資。什麼都靠這裡,别指望我會高看你一眼。”
嘲諷的意思已經到位。
換作尋常人,至少會覺得難為情,但櫻流隻是點頭承認:“是啊。”
“作為禅院家的一員,你不清楚嗎?如果我沒有價值,那禅院家絕不會如此對我。”
“而在他們眼裡,甚爾君你沒有價值。”
櫻流說這個話時,那黑色眼眸望過來,不閃不避。禅院甚爾無動于衷,繼續往嘴裡塞食物,比起藍鳍金槍魚這種入口即化的頂級食材,他更傾向于烏冬、壽司之類能填飽肚子的食物。
“可憑什麼,我們要被他們所謂的價值而定義?”
禅院甚爾夾起一筷壽司的手停了下來,擡眸望向對面的少年櫻流。
綠眸閃爍着不解、疑惑,細長眸子如被刀割開般,雪亮銳利。是獸類審視觀察異類的眼神,獨屬于野獸豎起的冷血瞳仁。
在最初,自己居然被這種冷然的綠眸吸引。
想起那個秋季午後,櫻流感到某種盎然的興緻。比起枯燥無聊,危險而美麗的事物,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我厭倦了他們給予的價值。無論是自身,或是甚爾你。”
“在禅院家眼裡,甚爾你不是個有用的人。在我選中你的時候,禅院家主跟我強調過這點。應該說,禅院家所有的人都在暗示我這點。可我,還是要選擇甚爾你。”
禅院家那些說辭,禅院甚爾不用想基本就知道。他想到禅院直毘人反複強調過這點,不出意料。
可是現在,他忽然想聽聽櫻流的想法。
“原因?”
禅院甚爾挑唇笑了下,唇上那道舊疤嘲諷地拉滿:“總不能是指望我帶你離開禅院家?”
“也許這是個好主意。”說着,櫻流微笑。
“還以為你有什麼好主意,原來指望我幫你脫離這裡。小少爺,你實在是太蠢了。”禅院甚爾唇上的疤痕繃緊,似笑非笑。
櫻流迎着他的眼睛看過去,黑色眼眸彎了彎。
“隻是個玩笑。”
禅院甚爾滿滿的嘲諷一拳打了個空,表情茫然。
“在剛才,我已經表達了真正的原因:我要自己制定價值。包括離開這裡的方法、帶誰離開,都由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