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望去，少說也有上百隻小動物了。方婆婆竟能準确無誤地說出每一隻小動物的名字。

更遑論救助站裡有幾千隻小動物。

方婆婆一一記得它們的名字。

毫不費勁。

葉枝意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因為愛，所以一切龐而紛雜的事物終究抽絲剝繭，顯露出微小赤誠的面貌。

在方婆婆心裡，它們不是一群籠統模糊的生物，而是一隻隻具體又躁動的小生命。

以真心換真心。

*

小動物們午餐時間到了。方婆婆要去廚房裡把煮熟的食物盛出來分發給它們，于是讓兩個小姑娘在院子裡随便逛逛。

下午還有軍訓，葉枝意和傅皎皎不能久待。于是兩人打了招呼，決定告辭。

走出救助站的五分鐘後，傅皎皎突然“呀”的一聲，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

八成是前面給小動物拍照後随手放在基地裡了。

兩人決定返回去找找。

“枝意，你就在門口等我，我進去拿了就出來。”返回的時候跑得太急，傅皎皎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調整脖子上挂的紅色珍珠項鍊。

“你還記得手機放在哪嗎？”葉枝意問道。

“就在咱倆坐的那個藤編躺椅上。”傅皎皎用手扇風，“兩分鐘的事，你在這等我就行了。”

葉枝意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傅皎皎像風一樣沖進了大門，轉眼間，藍色的裙擺消失在大門。

午後的太陽灼熱。縱使郊外綠樹繁多，可是八月下旬的天氣如猛獸一般，攪得人不得安甯。

葉枝意蹲在牆角，僅僅等了五分鐘，白皙的肌膚泛起了潮紅，鼻尖沁出了一層汗珠。

皎皎怎麼還沒出來？眼看着十來分鐘過去了，基地門口沒有出現傅皎皎的身影。

葉枝意有點擔心。

她擡頭看了一眼“流浪動物救助站”金燦燦的七個大字，站起身來，決定去找找皎皎。

與第一次跨入大門一片吵鬧的氛圍不同，此時，棚子裡所有的小動物們正吭哧吭哧吃着碗裡的食物。

空氣裡隻有此起彼伏的吃食聲。

方婆婆沒在廚房，不知去了哪裡。

葉枝意穿過幾個矮小的棚子，到傅皎皎前面所說的躺椅處找她。

可當她到了躺椅所在的棚子，環顧四周，裡面空無一人。

她圍着附近的好幾個棚子轉了幾圈，除了動物，還是動物。

依舊沒有傅皎皎的身影。

葉枝意烏黑的眸子閃過幾絲慌亂。

這個基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裡面搭建了十幾個棚子。棚子的顔色、搭建形狀幾乎相同。

如果一個不熟悉布局的人在裡面閑逛，很容易走失。況且傅皎皎當時因為手機的丢失，情緒有點着急。

葉枝意顧不得會驚動小動物們吃食，兩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大聲喊道：“皎皎——你在哪裡——”

“皎皎——”

沒有人回答。

聽到聲音，許多小動物們不約而同地擡起腦袋，圓溜溜的眸子盯着她。

葉枝意臉蛋一紅。

對不起。

她雙手合十，作為一個貿然、無禮的闖入者，對它們說抱歉。

可是，她還要呼喊傅皎皎。

就在她穿梭在各個大棚的時候，救助站的西北角傳來了巨大的聲響。

一聲聲尖利的犬吠響起，伴随着少女極度恐慌的尖叫聲！

“啊啊啊——”

“别過來——”

“皎皎！”葉枝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循着聲音用盡全力朝源頭跑去。

救助站的西北角。

一個藍色的棚子裡，一隻純黑的藏獒龇着一口鋒利的獠牙，随時準備發起攻擊。

它全身毛發豎起，弓着腰身，喉嚨裡不斷發出低沉的嘶吼聲，

攻擊的對面，有人癱軟在地上。

此人正是傅皎皎。

她身上的連衣裙裙擺被大型犬撕咬掉了一大塊，裸露在外的皮膚沾滿了泥土，手掌沾上碎石。

整個人狼狽不堪。

此時，她驚恐地看着對面蓄力進攻的瘋狗，腦袋一片空白。

四肢像是軟化在地上，半點掙紮的力氣也無。

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隻是進來找了一下手機，這隻藏獒怎麼突然發狂？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撲上來一口咬下了她的裙擺。

看着地上撕裂的碎布，傅皎皎感覺自己也即将像這塊破布般。

被撕碎。

*

“皎皎！”

葉枝意沖進大棚，一眼就看到一隻大型犬兇神惡煞地逼近傅皎皎。

葉枝意想也未想，馬上沖過去，擋在了傅皎皎面前。

像老鷹抓小雞般，她随即張開手臂。

“别怕皎皎，我會保護你的。”

天籁般的嗓音降臨，傅皎皎猛地擡起頭來，對上她純淨無暇的臉。

葉枝意的眸子澄澈明亮，透出無盡的溫柔，仿佛能治愈一切創傷。纖瘦嬌小的身子仿佛一折就斷，卻堅定、無畏地擋在她面前。

傅皎皎喉嚨被哽住，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隻是眼眶濕潤，眼淚滾落。

藏獒看着突然出現的人，暫時停住了腳步。但喉嚨仍舊發出兇狠的咆哮聲，暗紅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兩個人，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皎皎，你聽我說。”葉枝意冷靜指揮，“我來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慢慢地從我身後走到牆角，注意不要跑。”

“右邊牆角有一個梯子，你爬到棚頂上。它跑不上來的。”

葉枝意觀察着這隻藏獒的一舉一動，盡量以最簡短的話傳達自己的計劃。

面前的狗右眼瞎了，前肢也少了半截。在視物能力和行動能力受限的情況下，藏獒的攻擊性會少很多。她指揮傅皎皎往右邊走，那裡是藏獒的視線盲區。

現下這隻狗明顯受了刺激發了狂，葉枝意要把狗的全部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好讓傅皎皎盡快逃離這裡。

“那你呢？”傅皎皎的力氣一點點恢複了回來，她抹了一把眼淚問道。

“以前我在村裡的時候有很多狗狗跟着我。”她說，“他們說我是‘狗司令’呢，我不怕的！”

“可是——”

“皎皎，”葉枝意看着明顯躁動不安的狗，打斷她，“你先走，我能找到方法脫身的。”

葉枝意觀察，這隻藏獒既然能被方婆婆收養進救助站，能确定其身上沒有什麼傳染病。現在它突然發狂，或許是受到了某些外部因素的刺激。

這個刺激物一時半會她無法知曉，但是，她得先讓皎皎走。

從認識到現在短短四天，皎皎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形象，擁有一腔義氣，為她打抱不平。

可是，皎皎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是全家的寶貝小心肝兒。

她要保護皎皎，不能别人家的小寶貝受到任何傷害。

不然她的爸爸媽媽會很心疼的。

而她是個孤兒，被狗咬上幾口也沒關系。

她不怕疼的。

如果、如果真的很疼，她等會偷偷哭上一會兒就好啦。

*

藏獒的瞳仁越過葉枝意，虎視眈眈地落在她身後的傅皎皎。

葉枝意一邊掩護着傅皎皎，一邊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手指粗的樹枝。她兩手緊緊握着樹枝，在它面前揮舞着樹枝。

與狗周旋。

“看這裡。”葉枝意嗓音一出，果不其然，藏獒的注意力馬上轉移。

面前的人在明晃晃的挑釁，藏獒兇狠地嚎叫了兩聲。

身後，在葉枝意的手勢下，傅皎皎一步步爬上梯子。

踩上梯子的最後一步，“啪嗒”一聲，傅皎皎脖子上的紅色珍珠項鍊應聲而落。

傅皎皎忍不住驚呼。

一瞬間，藏獒眸子精準鎖定，一瘸一拐朝傅皎皎的方向沖過去。

葉枝意渾身血液上湧，不管不顧撲上前企圖攔住它。

藏獒被擋了去路，徹底發了狂。它露着白森森的獠牙，猛地撲上去，張口要咬人。

葉枝意的貝齒緊緊咬住唇，緊緊閉上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葉枝意撞入一個堅實的懷抱，鼻尖萦繞着淡淡的桂花香。

隻聽到“砰”地一聲，有重物墜落的聲音。

她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眼。

面前的人是江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