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深山之中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片寂暗之中,有蜥蜴爬行于落葉與泥土之中,有野狼靜待狩獵,有鷹隼在樹梢閃動翅膀。
隐蔽山洞之中的李晴央對外界一無所知,她聽着奇怪的響動,坐在裴既南生的小火堆旁,暖暖地烤着火。
雖然現今是夏季,可山中濕冷,若沒有生火,她怕是會凍得瑟瑟發抖。而且此時此地隻有果子可以飽腹,要是生吃果子,從口到腹皆會冷上一遭,但烤上一烤就截然不同了,暖食不僅暖胃也暖心。
這火堆稱得上是雪中送炭了,真是個好東西~
李晴央突發奇想:“王爺教我生火可好?”
裴既南愣了一瞬,他輕笑一聲,戲谑道:“危急關頭,阿晴還有這般閑情雅緻?”
“這怎麼能算危急關頭呢?有你在,我定能化險為夷。”李晴央面上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樣,翹起的眉眼中依稀能瞧見裴既南的身影。
“阿晴真這般信任我?”裴既南狹長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嘴角沉了幾分,“那為何我喚你阿晴,你不喚我三郎,隻喚我王爺呢?”
刹那間,狹小山洞中的氣氛冷了下來,仿佛火焰停止燃燒,李晴央心中一顫,呼吸也停了一瞬。
裴既南沒有岔開話題的意思,他靜靜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回答。
李晴央慌亂不已,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隻好做出模棱兩可的神态,将目光移向火堆,嘟起嘴做“小女兒”姿态,扭捏地欲言又止。
火光散發着熱意,她低聲遲疑道:“我……這世上隻有你喚我阿晴……卻有許許多多的人喚你三郎……”
她稀裡糊塗地亂說一通,連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說些什麼。
聞言裴既南哭笑不得,他曾想過是因為她害羞,或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不是他想的那般親密,因此她不願喚他“三郎”。
倒是從未想過,她是介意這樁事。
她被喚“阿晴”,是這世上獨一無二之事,他被喚“三郎”卻是司空見慣之事,兩者确實不可混為一談。
他垂眼複又擡起,眸中生出一片灼熱,其中隐隐有些傷戚:“我幼時,母親曾想為我取名風舟,後來雖不能如願,她仍會喚我阿舟。自母親去世後,再無人提起過此名,你若不想喚我三郎,換我阿舟如何?”
“哪個周?姓周的周?”李晴央抿了抿唇,問道。
“以風為舟,扶搖直上。”
“阿舟。”李晴央喃喃道,“真是個好名字。”
此後方寸之間似乎陷入一種難以言表的沉默之中,裴既南眸中晦暗不明,他看着阿晴,陷入了沉思。
木柴噼裡啪啦燃燒着,火光将裴既南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影子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猛獸,仿佛張開血盆大口正要吞噬李晴央。
眼角餘光瞥到自己的影子,裴既南幾不可察地喉間一緊。
他眼底似有一頭野獸,蟄伏于深淵之下,獸眼自黑暗中發出唯一的光亮,危險至極。
裴既南面上淡淡笑道:“阿晴也是個好名字。”
山洞之中火焰微微搖晃,些許火花濺到李晴央身側的石頭上,發出星點光亮後即刻熄滅,雖然火星轉瞬即逝,但也留下了熱意,烘得她整個人暖融融的,“母後亦是這般想的。”
裴既南眉間微動,拿起手邊的木棍攪動着火堆,想讓火燒得更旺些,“聖皇……”
話未道完,洞外忽而傳來馬匹奔走之聲,其中混雜着不少人聲。他警惕起來,一甩木棍潑起泥土将火堆澆滅,同阿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李晴央立馬緊張起來,她将嘴唇抿成一條線,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俨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側耳傾聽着外面亂糟糟的聲響,裴既南尋了好一陣也尋不到熟悉的聲音。眼看那群人即将靠近山洞發現他們的蹤迹,他當機立斷站起身來,拉着阿晴往山洞身處走:“不知是敵是友,不可冒險相見。”
片刻後,兩人已走到山洞最邊緣,此處是一懸崖,左邊有一根獨木,連着丈遠的孤石,那獨木上有許多蟲蛀的痕迹,怕是一踏上去,獨木就會塌落,木上之人也會跌落萬丈深淵。
“這山洞真深,怎麼還沒走到頭?”洞中傳來人聲。
“山裡嘛,這不正常?”
“搜了半天了,什麼相王,什麼公主,連個影子都見不到。”
“别叨叨了,沒準他們洞底等你來抓呢!到時候魏王給你的賞賜,十輩子也花不完。”
……
是敵人!
聽清來人對話的李晴央和裴既南面面相觑,兩人環顧四周,尋找着破局之法。
“有幾個人?”李晴央悄聲問。
“山洞中有數十個,洞外有數百個。”裴既南答道。
“人如此多,你若帶着我,定不能突出重圍……”李晴央看了看裴既南,又望了望遠處逐漸明亮的火光,咬着牙道:“魏王不會殺我,我拖住他們,你趁機離開此地。”
裴既南愣了一瞬,他以為大敵當前,阿晴會說些讓他别丢下她的話,卻沒想到她願意為了他以身犯險。
他心底波濤洶湧,似有什麼要翻騰而出,“魏王性情乖張,未必會好好待你。落在他手中,興許你會生不如死。”
李晴央一怔,脫口而出:“無論如何,不悔此行。”
刹那間,裴既南生出一種錯覺,他仿佛已走上了眼前的獨木,無論向前還是後退,皆是萬劫不複。
他偏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