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安聞言合上手中書卷急忙起身大步出門,身側管家高高撐着傘小跑跟着。
秦語正要去關雎閣,恰巧經過正廳,看到此景,聽聞此言,想到娘親不久前被請去關雎閣一直未歸,心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便跟在二人身後,一路尾随。
甫進關雎閣,映入眼簾的便是跪在雪地裡的江桃仙,她一身單薄白衣,弓着身子蔫蔫跪着,地面又冷又硬,雙手凍得僵硬發紅。秦時安看她一眼,帶着驚疑欲扶起她,此刻屋内正傳來“沁雪要不行了”的高呼聲,他顧不得江桃仙,急忙朝屋内走去,走時隻是輕輕落了句“你先起來”。
秦語趕緊跑過去,蹲在地上抱住江桃仙胳膊,心疼道:“小娘,怎麼了,你先起來。”
江桃仙不語,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她嘴唇蒼白,眼神空洞死死盯着昏暗的卧房。
卧房内,傳來了趙月殊抑揚頓挫音調上揚帶着悲腔的聲音,“老爺,沁雪中毒甚是厲害,好不容易撿回條命,大夫說肚裡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中毒?沁雪怎會中毒?”秦時安的聲音明顯帶着怒氣。
三房沈姨娘平日最喜熱鬧,聲音尖細直沖腦門,“還不是吃了江小娘送來的桂花釀,葉妹妹先是說頭暈腹部疼痛,後來便不住吐血……”
秦語緊緊抱着江桃仙,這樣的罰跪早不是頭一遭了。她攥緊拳頭,忿忿道:“她們胡說!我去找爹爹。”
小娘明明是空手去的,她絕對不會做這事。
她剛要站起身,卻被小娘一把拉住。秦語能感受到江桃仙身子僵硬,冷的駭人,“語兒,乖寶,你爹不會信的,聽小娘的話,你趕緊走,都是小娘沒用,護不好語兒……”
江桃仙始終沒敢正眼看秦語,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怕什麼。
“小娘,你在說什麼,分明是她們太過分了,我不走!”秦語搖搖頭,語氣冰冷,眼神滿是恨意,“我們不能再這樣任由她們欺淩!”
正此刻,滿腔怒氣的秦時安大步走了出來,顫顫指着江桃仙,一派質問的架勢,“仙兒,沁雪中毒可是你做的?”
秦語頭搖似撥浪鼓,搶道:“爹爹,小娘為人您再清楚不過!您往日政事繁忙不管不顧天水居也就算了,怎能聽任沈姨娘一面之辭,更何況下毒這種明目張膽的卑劣手段,小娘她不會…”
“我在問你小娘!”秦時安眼尾炸花,緊蹙眉心,“仙兒,你自己說!”
江桃仙眼神呆滞,苦笑了笑。
“是,”她不否認也沒反駁,她看向他,看向她曾唯一真心愛過的男人,這個親手拉她下深淵的男人,“是我做的,我嫉妒,嫉妒葉小娘得您寵愛,所以親手将摻了毒的酒釀送來,全是我做的。”說完,她卻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趙月殊似是極其滿意她的這番說辭,她站在秦時安身後,得意笑了笑。
秦語看着面色蒼白的江桃仙道,一瞬似喪了氣,聲音無力,“小娘,你在說什麼?”
她并不意外,小娘總是教導她,在尚書府要夾着尾巴做人,不要出風頭,不要忤逆。
若不是礙于小娘管教,秦語真想沖上去跟她們魚死網破,長久以來的一味順從換不來真心對真心,隻會變本加厲。
“老爺,”趙月殊歎了口氣,輕按了按太陽穴,“後宅之事本不該勞煩您再操心,都怪我管教無方才生出這檔子破事,隻是可憐了沁雪,白白身子遭罪又沒了孩子。沁雪懷這個孩子可是受了不少苦,自詞兒出嫁以後,她将心勁都放在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若不是信任江小娘,斷不會吃旁人送來的吃食。”
這番話處處戳秦時安的軟處,他一向重子嗣,更何況葉沁雪對他有過救命之恩,他曾應允過會護她一世周全。他戰栗着大喘氣,指着跪在地上的江桃仙,一時竟氣的說不上話來。
曾幾何時,秦語也見過父親對娘親寵愛有加,無條件信任,而如今隻剩滿地狼藉,他是不愛嗎,不,他愛過的,不過皆是從前罷了,也沒人整日抔着過去過日子,秦語隻覺諷刺。
秦時安回過身去,不再看江桃仙。
“念在昔日情分上饒你家法,從今日起,你和語兒不得踏出天水居半步,日日齋戒,以向沁雪未出世的孩子謝罪!”
…
落雪從容飄着,織暖漸漸回過神來,她裹裹布衾又躺回榻上,看來一時半會是無法出去找活幹,希望雪早些停吧,她身上已快沒錢了。
她翻了個身,突然想到昨日給她戶籍冊子的張獨寒,她抽出手看了看,傷口已然愈合結痂。
她将手放回布衾裡,想起昨日張獨寒說的那番話,外頭在下雪,明日定然冰冷徹骨,他一定不會來。
她不願獨自守歲,緩緩進入夢鄉。
翌日,雪仍在落,洋洋灑灑未有絲毫停歇迹象,青磚黛瓦結出銀霜。
張獨寒冒雪上完早朝後,甚至沒來得及更衣便騎高頭烏骓來了昨日那片樹林,未到辰時便候着織暖。
落雪足足沒過駿馬小腿,绯色衣袍落滿雪粉,張獨寒眉上、睫上盡染層白,風卷着雪片刮在臉上有如針紮,刺得生疼。
他是個極沒耐心的人,平日總是人等他,他從不會等人。今日此舉着實讓他愈發看不懂自己。
腦海裡總有個聲音,再等等,再等等,說不定她下一刻就到。
于是他便自大雪呆到雪停,四野荒寒,眼睛始終直直望着交叉路口。
他望着白茫茫一片,眼眸深邃空洞,她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