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獨寒才回栖遲苑,陸乘風便飛奔過來禀報:“殿帥,你可算回來了,夫人說叫我通傳你一聲,你前腳才去上朝,夫人和老爺後腳便啟程前往旺民縣,現人已到了。”
“嗯,父親恢複的如何?”自上次他出言退親,張海定大病一場,他特請了京城名醫鄭聽來診治,療效倒是不錯。
陸乘風一手捏着下巴做思考狀,眼睛直往上瞥,“我看老爺面色倒是好了許多,鄭神醫也是跟着的。不過殿帥,你可萬不能再氣老爺了。”
他仗着張獨寒不計較,倒是直言不諱。
“我心裡有數,”張獨寒踱步至窗前,目光望着窗棂外,微微蹙眉,語氣平淡:“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何事?”陸乘風眼神迷茫,不解看向他。忽的想到什麼,提高聲音道:“哦,你說織暖姑娘啊,放心……”
“且低聲。”張獨寒出言打斷,眼眸瞬冷。
陸乘風環顧四下,除了差使哪裡有人,怎麼敢做還不敢讓人聽見,殿帥這是心虛心裡有鬼。
他蹑手蹑腳似賊般的靠近張獨寒,輕輕踮腳在他耳邊,将要開口時,張獨寒卻嫌棄的将他推開。
陸乘風撇撇嘴,聲音輕了幾分,“殿帥,織暖姑娘除了沒錢之外好的很,暫時還死不了。另外潭州确實有名叫織暖的戶籍,不過是個男子丐戶。”他不明白,既然殿帥欲監視織暖,當初又為何将她草草放走。
“我知曉了,”張獨寒皺眉,眼神缥缈複雜,“繼續盯緊她,有何異常及時上報于我。”
“我看沒這個必要吧,織暖姑娘不是遭人誣陷嘛,殿帥你平常也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他禁不住心間疑惑萬分,待聽見張獨寒一拳重錘窗牖上的聲響後,複忙改口道:“是是是,屬下會盯緊織暖姑娘的。”
“盯緊”二字說得格外重了些。
“冊子的事,辦的怎樣了?”張獨寒面無表情。
陸乘風一拍胸脯,朝他豎了豎大拇指,笑道:“您既然開口了,蕭知縣又豈會不給您這個面子。”
張獨寒心間了然,阖目悶聲。
“若無旁的事,你可以退下了。”良久,張獨寒淡淡道。
陸乘風卻未急着走,“殿帥…”他搓搓手指比劃了個要錢的手勢。
“去領賞吧。”張獨寒斂回目光,轉身坐在書案前道。
“得嘞!殿帥您可真謂英明神武玉樹臨風料事如神活菩薩是也!”就等這句話,陸乘風雀躍着哼着歌飛奔離去。
——
時值除夕,安封街道處處張燈結彩,大紅燈籠在凜冽寒風裡輕輕搖曳。本該熱鬧的日子,今早的長街卻比往前冷清,人稀稀兩兩的,偶有行人也是裹緊襖子匆匆而過。
織暖覺得自己很倒黴,她本來在海府做工時得的銀兩,不知何時掉的隻剩一兩,連她最為珍視的驅蟲助眠香囊也掉了。
定是在侯府走的時候,跑的太快,不小心落了。
她手裡的錢花了個大概,隻能勉強支撐她再住兩日客棧,故而來錦紡街上尋差事。
掙點錢,再想辦法去南冥找駱浔,她如此計劃着。
但首先第一步便犯了難,她面了幾家卻都需出示戶籍,饒她如何解釋言說,皆無果。
冬日暖陽溫柔灑在她面頰上,在她臉上鍍出層淺金色的光暈。
織暖今日以紫檀木雕花簪钗簡單挽起頭發,一席碧水淺絨衫子,尤顯幹練。
比起夏日雨後清涼,她更愛冬日暖陽,連帶着心情愉悅幾分,沖散了尋不到雜徭的苦楚。
她肆意沐浴陽光下,突覺自己本像棵生在大樹下的野草,四面皆是豔麗花朵,膏腴肥沃,但任憑她如何奮力汲取,營養卻始終供給不到她。
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大樹,卻也同樣讓她不見天日。
而如今,她隻是株自由自在長在漠北懸崖邊的野草,頑強而昂揚,堅韌而蒼勁。丢掉所有桎梏,努力活下去,為了她想要的真相。
她走在當日海淮之出事的街頭,心緒萬千。
走了一陣,忽見街角角落處蜷縮蹲了個讨口子,隻見他臉低垂抱膝,赫然露出頭頂一道駭人傷疤,血肉連着皮明晃晃墜着,同雜亂如鋼絲的頭發攪亂一起,身上薄衫破破爛爛血迹斑斑。
她心下一緊,不禁起了身雞皮疙瘩。
分明是冬日,讨口子身上隻披件破舊的薄衫子,也是個可憐人。
織暖很想幫他,卻轉念一想,自己尚不能養活自己,就莫要關心旁人。正擡步欲走,猶豫幾息後終是于心不忍,從袖口掏出兩文錢,折返朝讨口子走去。
“喂!”織暖隔着一米遠,将銅錢輕輕丢到讨口子面前。見人遲遲沒反應,她提聲耐心又說了一遍:“給你!拿去買饅頭吃吧。”
乞丐卻一動不動,也不答話。
該不會是死了吧。
她壯着膽子一點點挪動步子靠近,愈近愈能看清那讨口子頭頂傷口之上的血液粘稠拉出絲線,周遭散發出股腥臭,想必是有惡癰,肌肉腐爛生了蛆蟲。
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忍住想吐的沖動,屈身看向他。
漏出的半邊側臉髒污不堪,像污漬,又像黑胎記……
下一瞬,讨口子突猛地站起!
将她實在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