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應憐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呢?你保證不說?”
蕭懲笑:“放心,待會兒你一腳踏出這門,我便将今晚之事徹底忘記,絕不再提。”
花應憐眼睛不眨地盯着他:“你發誓。”
“發……”蕭懲哭笑不得,這小孩兒還真跟書裡描寫的一樣多疑,隻好指着油燈說,“好吧。
“我蕭厄對燈發誓,絕不将應憐從功德箱裡借過錢的事洩露半句,若有違此誓,甘願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花應憐白他一眼,“誰讓你喊‘應憐’這麼親切?不過,你最好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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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風小西風。”
花應憐前腳剛走,葉斯文後腳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擔心小西風受了傷挨花應憐欺負,他一直守在門外沒敢走遠。
此刻,臉上寫滿了“八卦”二字,扒着蕭懲的胳膊問:“剛剛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我怎麼看他往太子那邊去了?”
蕭懲深出一口氣,說:“我現在沒力氣說話,你扶我去床上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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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歇,就是整整三個日夜。
醒來時還是晚上,月明星稀,倒是個好天氣。
葉憨憨正趴在他床邊呼呼大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怕是他睡了多久就守了他多久。
蕭懲取來條小毯子輕輕地搭在葉斯文身上,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腳地下床。
肚子餓得“咕咕”叫,到桌邊随手挑了個青蘋果擱嘴裡叼着,出門左轉,往太子房中而去。
事發當晚他實在是傷重得沒法兒再顧及其它,隻好由着殷九離把小孩兒給抱走。
如今又活蹦亂跳了,當然得趕緊再把人給搶回來。
怕隻怕——
小孩兒已恨極了他。
到了太子房前,見屋裡燈還亮着,蕭懲沒急着敲門,先扒門上聽了聽裡面的動靜。
殷九離似正在給小孩兒上藥:
“把手給我,上藥呢,你怎麼老躲?
“咦,這傷口非但沒有見好怎麼還越來越嚴重了?你是不是又跟昨天一樣故意拿它浸水了?”
“禦醫不是說了嗎,你再這樣這隻手可就要保不住了。聽他們說你喜歡畫畫,沒了右手你還怎麼拿起畫筆?
“你是不是還覺得委屈?但花應憐已經跟你道歉了呀。
“難道你在生我表弟的氣?好吧,他冤枉了你是他不對。
“這幾日我一直都在照顧你,也好久沒見他了,等見了他我一定幫你罵他好不好?
“啧!小朋友!你若是再不配合,哥哥就要生氣了啊。”
“……”
越聽,蕭懲眉頭擰得越緊。
小孩兒怎麼還自殘起來了,這是在跟誰賭氣呢?而且聽起來……殷九離好像有點兒搞不定?
這小破孩兒吃硬不吃軟,哄他沒用,不聽話就打屁屁啊表哥。
蕭懲正想進屋看看,然而還沒等着推門突然被人從後面捏住脖子一下拎離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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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黃沙滾滾的荒原,蕭懲如破布袋般被丢在沙海。
眼前,是一座鐵黑色的高塔。
回頭,看到了一張久違的臉。
“師父?”口裡的蘋果因為吃驚掉在地上,他爬起來拍拍土灰,“您不是生氣離家出走了嗎?”
白道人笑着眯眯眼睛:“離家出走?”
“嘿嘿——”蕭懲蹭蹭鼻尖,“我是說,下山雲遊。”
“雲遊個屁。”白道人呸了一口,說:“為師是去給你造修煉的地方去了,你這沒良心的徒兒,不說聲謝謝就罷了,一月未見竟連聲‘想念’也不對為師說。”
“…………”
蕭懲抱住白道人大腿:“師父啊——我可想死你了!”
白道人擡腿踢他,“起開起開,不真心實意的,我不要。”
“哦,不要就算了。”蕭懲面無表情地松開手,問:“什麼修煉之地?”
白道人指了指那座黑塔。
蕭懲表示懷疑:“您确定……這座直沖雲霄看也看不到頭的鐵塔,是您一月之内蓋起來的?”
您是基建狂魔嗎?
“錯!”白道人糾正說:“它不是鐵的,而是……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
白道人瞥他一眼,雲淡風輕地說:“此塔名為‘煉魂’,是為師打碎了世間一百零八座鎮魂塔,将其中鎮壓的兇靈與魂魄融合到一處而建成的。”
蕭懲誇張地擦擦汗:“一百零八座?”
白道人拍他額頭,“認真些,今日不開玩笑。煉魂為三界至陰至邪之地,共分一百零八層,你進去,從第一層開始往上打,直打到最高那層再出來。”
于是蕭懲不開玩笑,極認真地問:“要是我打不到呢?”
白道人兩手一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打不到就以身祭塔呗。反正底層的門隻進不出,頂層的門隻出不進,而除了底層和頂層之外其它層沒有門,連窗也沒有。”
“…………”
蕭懲喉嚨發幹,望着煉魂塔默默嘀咕,“師父,您覺得……我要幾年才能通關?”
“以你招鬼的體質……”
白道人斜眼打量他,“若要吸幹它們,快則十年,慢則百年,當然,前提是你得活着沒被塔中的邪物吞殺。”
将體内僅有的一絲靈力引入塔中,閉上眼睛,蕭懲心中默默估算着,或許蕭厄需要十年才能通關,但對他來說,五年,最多五年。
但——
五年的時間依然太長了。
長到小孩兒都已長大,與殷九離的感情笃深,令他再無轉圜餘地。
睜開眼時,蕭懲面露難色,“師父,徒兒還有樁心事未了,能不能先不進去?”
“不能。”
白道人說,微微一頓,“放心,你‘不在’或者你‘不在了’,為師都會幫你照顧好你的小朋友的。”
“呵呵呵呵呵……”
蕭懲皮笑肉不笑,“我謝謝您。”
白道人也笑:“不客氣。”
一揮手将蕭懲丢進了塔中,餘音伴着風聲一起:
“待你出塔之日便是你無情道法功成之時,你不是一直都渴望變強嗎,要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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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一把餘情劍,蕭懲從煉魂塔的底層,直殺到第一百零八層,萬鬼同哭,無不臣服。
分不清白晝與黑夜,要麼生,要麼死。
五年時光從屍山血海中流淌而過,待出塔時,一身白衣早已變成了一身血衣。
以骨肉淬煉出的顔色,從此再洗不掉。
殷九離與葉斯文在太極觀門前接他,後面跟着花應憐,昔日少年皆已長大,再過半就到了殷九離的十八歲生辰,葉斯文跟花應憐也有十一歲。
一白一藍兩道身影齊齊向他跑來。
“表弟!”
“小西風!”
蕭懲在五年間好似抽了條兒,身姿越發高挑修長,但并不如殷九離般柔弱,紅衣墨發,冰肌雪膚,眉間一朵妖冶盛放的曼陀羅花映得滿山的紅松都瞬間失了顔色。
經過廣袤荒原上滾滾黃沙的五年淬煉,他英挺的五官變得越發堅毅,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隐約流露出來的目光銳利如鈎。
使得殷九離都有些恍神兒,禁不住說:“天啊,這還是我表弟嘛?這分明小狼崽子下山啦!”
面對殷九離與葉斯文的熱情相擁,蕭懲隻淡淡一笑,鷹爪般鋒芒畢露的眼神不動聲色地一掃,越過他們似在尋找些什麼。
蓦地,自雜草橫生的花叢間捕捉到一片黑色衣角。
于是徑直朝之走去,道:“小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