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窗戶撐開,日光洩進來,地磚泛着陳舊的灰白,但打掃得很幹淨。房梁頂上的木格懸吊着裝了藥草的棉麻袋子,熏開陣陣清苦藥味。
車夫幫着扶進大門,進到空無一人的大堂,将沈洵舟扶坐在一把木椅上,前方檀木桌上散着各類藥材。
高挑美貌的女子神色恹恹,半靠住身子,襦裙下卻穿了雙金紋長靴。目光頻頻掃向堂内,豔紅的唇邊勾了絲冷笑。
陸雲風隻蹲下身輕輕掀開裙子,看見膝蓋處的大片血痕,隔着衣裙按了按,蒼瘦的臉沒什麼神情,簡短道:“骨頭錯位,正骨修養半月即可。”
他關上半扇門,推來一扇屏風,對宋蘿說:“我這裡沒有女娘,男女授受不親,我說,你做,也好早救治你妹妹。”
宋蘿忙不疊點頭,栗色眼眸裡氲着淚花,扶住屏風一側:“多謝陸大夫,多謝陸大夫。”
屏風遮擋住對面的視線,沈洵舟擡起眼皮瞥她一眼,唇邊冷笑更甚,明晃晃在說:裝過了。
宋蘿指了指自己的唇,搖了搖手指。怕他不明白,她又刻意放慢了唇型,氣聲:大,人,您,先,别,說,話。
沈洵舟盯着她開合的唇,腦中蹿起一片熱,方才的情形仿佛曆曆在目。她手心的柔軟,靠近時的香氣,額前浮起的細小汗珠......
他驟然錯開眸光,垂落的長睫又像受驚的蝶一般,顫個不停。
宋蘿發覺這奸相洩完欲,那股嬌弱便時有時無,若隐若現。在馬車上他好像終于回過神,臉色難看得很,看她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千刀萬剮,一路上都沒與她說話。
見他不打算再開口了,于是她告訴他要裝成個啞巴,别讓人家揭穿了。沈洵舟難看的臉色持續到進門,她與陸大夫交談。
而現在隔了屏風,這奸相又仿若嬌滴滴地害羞起來。
宋蘿直接了當地掀了他的裙子。
沈洵舟一驚,伸手握住裙擺。宋蘿已蹲下來,拿着剪子在剪他膝蓋傷口處的布料。那處被鮮血染濕又幹涸,緊貼在血肉之中。
他漆黑的眸子暗了暗,将裙子掀得更上了些。自上而下地打量少女的臉,她鼻尖沁了點汗,日光在她臉側朦胧地暈開。
“先将傷口處的褲子剪開,以熱水清洗邊緣,挑掉陷入皮肉的石子或雜草,撒上藥粉,以竹闆固定......”陸雲風在另一邊毫無波瀾地念着。
宋蘿慢了一點,手指搭在粘連傷口的布邊。要清洗,得先撕開。又想到他十分怕痛,停了下來,向他靠近。
沈洵舟坐在木椅上,身軀抵住冰涼的靠背,微微後仰。她半邊身子沐在光中,額前的發絲幾乎觸到他的臉頰,泛起癢。
她睫毛染上暖色,下落,目光盯住他的唇。
沈洵舟氣息滞了滞,無法忍受地開口:”你......”話音未落,眼前有道虛影閃過,随後嘴裡塞進了什麼東西。先在舌尖綻開的是冰涼的甜。
還沒細細品味,腿上傳來劇痛!他抑制不住地吸了口涼氣,偏偏嘴被堵着,連道悶哼也沒發出來。
宋蘿緊張地睜大眼,怕他還是叫出聲,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她另一隻手捏着尚血肉粘連的布塊,小聲道:“大人,忍一忍,别叫呀。”
沈洵舟忍無可忍,合齒嚼碎嘴裡圓溜溜泛甜的東西,随即去咬她的掌心。宋蘿像隻兔子似地跳開,差點踢到腳邊的水盆。
冰涼的糖衣下,是青澀微軟的山楂,核已經被去掉了,汁水混着糖淌入喉間。
好酸。她從哪買的糖葫蘆?
他低頭望着膝上因撕裂而又滲起血的傷口,心想:哪有這樣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的?
“我很痛,嘴裡也很苦。”他眸中蕩起一層如月的柔,輕道,“你說點好聽的,哄哄我。”
宋蘿捂着手掌,不知這奸相又發什麼病,眉間冷意森森的,宛如讨債的鬼。
她望了望屏風那邊,陸雲風已念到用紗布包紮了。她将毛巾浸入水盆裡擰了擰,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他的聲音頓住了。
她輕輕擦拭血肉模糊的傷口邊緣,沈洵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碧色的裙擺堆在他大腿上,胸前裸露的潔白鎖骨凝出了汗,往下沒入襟衫裡。
他輕皺着眉,似是忍耐,面頰暈開桃瓣般的粉,唇上的胭脂被蹭掉了些,斑駁不均。略尖的唇珠緊緊陷入下唇,脖間系上的紗巾随着滾動,抖了抖。
宋蘿想了一會兒,吹吹他的傷口,用哄小孩子的語調:“不疼不疼,我吹一吹,痛痛飛走。”
這動靜自然被那頭的陸雲風聽到,她扶着纏好紗布的沈洵舟出來,他的神情也沒有變化,遞來五包抓好的藥:“一日兩次,一共五兩,沒什麼大礙可以走了。”
宋蘿接過藥,數了二十兩遞過去。她假作是回家的商人之女,路遇匪患,摔下山崖,祈求他能不能讓她們姐妹二人在此修養幾日。
陸雲風古井無波的眼睛看着她捧上來的銀子,片刻後同意了:“後院還有一間空房,你們就住那吧。”
他将宋蘿帶到後院,打開角落裡房間的門,頓時灰塵彌漫,但看桌椅床帏,還算齊全。他冷淡地說:“勞煩姑娘打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