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無聲,銀燭高燒。
微風搖曳點點燭光,照得一室光亮耀眼如白晝。
沈念慈自來了月信無甚胃口,屋裡又待不住,便到院子散心,流螢飛舞,她搖着團扇倚闌斜坐,涼亭内站着兩名女使,她們拾掇石案上的吃食以備她餓了可以随時拿來吃。
“呦,少夫人讓我一頓好找,您竟在這呢。”方姨娘旁若無人地踏進潇湘苑。
沈念慈見她來,有些意外卻還是噙笑道:“姨娘怎麼來了?”
她進顧家的這三天,除了顧夫人以外見得最多的就是方姨娘,她不似那些循規蹈矩的妾室反倒像有主母派頭,來尋她格外殷勤隻是因吳媽媽曾訓誡過,她不敢與方姨娘多有往來。
方姨娘一坐下便道:“二郎也是,既願意陪你回門省親,卻還任由你住在這。”
沈念慈不蠢,知道她意有所指,“我心甘情願,且夫君需要清淨,我若時常打擾倒顯得不懂事了。”
方姨娘眉眼低垂, “我還是可憐你,才進門就……”
沈念慈黛眉微斂,“姨娘多慮了,我沒有覺得委屈,出嫁從夫這個理我明白,夫君既不想我住在汀蘭院,我住這潇湘苑也是沒有半點區别。”
她身來就如浮萍漂浮不定,飄向何處也隻是由岸上人主宰罷了。
方姨娘打趣道:“依我看哥兒隻是不懂閨房之事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或許過幾日等他靜下心來就把你接回汀蘭院了呢。”
沈念慈别開眼望着廊檐挂的圓燈籠,忽明忽滅的燭火仿若泯滅的月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落寞讓人看了心疼,她輕輕收回哀憐的眸色,淡然道:“隻怕過幾日,一封休書就把我趕回沈家。”
方姨娘身子一凜,放軟了聲調,“莫聽那些丫鬟婆子胡說,她們嚼舌根的話可不敢信。”
她說着擡手提起茶壺,看風爐燃着火,複又放了回去。
沈念慈腼腆笑笑,“我記得當日與我拜堂的是姨娘的長子璘少爺?”
經她無意間提及顧璘,方姨娘面色驟變,烹茶的手頓了頓旋即道:“好端端的,少夫人問起璘哥兒作甚?”
沈念慈看她嬌豔的臉龐蒼白,她疑惑道:“不能說起他麼?”
方姨娘斂眸,對她莞爾笑道:“倒不是不能說,隻是我一個姨娘登不得台面,我生的兒子又是家中庶子,比不得要襲承家業的硯哥兒,可憐硯哥兒出了那等事,以後的路也不知怎麼辦。”
沈念慈赧然道:“可是我說錯了什麼話?”
方姨娘道:“沒什麼,别說這些咱們喝茶。”
二人寒暄幾句,夜已闌珊。
“呦,都這麼晚了,我都去看兩個哥兒有沒有安寝,少夫人也早些安置吧,莫傷了身子。”方姨娘看天色已晚,言說辭行。
沈念慈颔首相送,不久也施施然地起身朝卧房走。
織雪攙着她,低聲說道:“娘子,奴婢看這位方姨娘有些不善。”
“哦?怎麼說?”沈念慈難掩好奇,“你覺得她哪裡不好?”
方姨娘幾次她來大多是敷衍,若不是念她是顧老爺的妾室,她一貫是不想理她的,更不會見她。
織雪思忖良久,方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方姨娘心術不正說話也綿裡藏針,奴婢曾問過咱們院子的孔嬷嬷她說方姨娘進府十多年了,不但恩寵尤在還為顧家主君生了兩個兒子呢,絕非善類。”
她從别的女使口中問出話,聽聞方姨娘早年也是世家千金奈何家道中落,她父親惹怒了高官才淪落至此,原本有一青梅竹馬的良人,可惜無奈已經高攀不上對方,他們家變賣家産後将她送進顧府,這當了個如夫人,但她卻并沒有傷懷,反倒翻身成為這院子裡有頭臉的如夫人。
沈念慈颔首應道:“我以後會避開方姨娘。”
方姨娘故意靠近她想必也是想從她嘴裡套出顧硯的一舉一動,可惜她遠在潇湘苑,無法窺探到他的行蹤,一個遭厭棄的新婦,哪裡值得她利用。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想起回府時忘了去謝顧硯,今早他可是幫她遮掩了尴尬的局面。
*
入夜,暮色傾頹。
昏黃的燭光映出一道道掠過的黑影,沈念慈徐徐走在九曲回廊,凝望遠處忽明忽暗的燈火,忽得她停步,擡眸定定地看向端着承盤向她走來的女使。
女使見到她微微福身,“少夫人安。”
沈念慈捏着帕子,斜了承盤上擺的茶壺一眼,“裡頭是什麼?”
“是少爺素日喝的安神茶。”
沈念慈低低應聲,她正愁尋什麼由頭找顧硯,沒想到這就被她撞見了,便道:“我替你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