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眼顧硯,漫不經心的說道:“明日回門省親,你記得早切起身,有許多東西得帶到沈家。”
顧硯面色微微一沉,“我不會随她去沈家。”
“楹兒,快過來。”顧老夫人恍若未聞輕聲喊人過來,拔下一隻玉镯,不由分說的套進沈念慈纖細的皓腕,碧綠的翡翠玉镯襯的她膚色愈發白,與之相輝映的則是她泛紅的臉。
沈念慈羞赧的低着頭,當冰冷的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實在令她受寵若驚,“祖母,這玉镯太貴重,您還是拿回去吧。”
說着她伸手想要把玉镯拿下來,顧老夫人卻攥着她的手輕輕握住,阻止她的動作,“這是給你的,以後你就是這枚玉镯的主人。”
沈念慈頓了許久不說話,她眼眸潤起點點水澤,顧老夫人宛若她鄉下的祖母和藹可親,她自小就沒有得到過什麼厚重的禮物,更别說過生辰,隻有祖母會記得。
那時家中貧寒,隻吃得起一碗長壽面,加些脆嫩的青菜已然是佳肴,而今她竟也有機會得到如此珍貴的禮物。
顧老夫人瞧見她眼角的淚珠,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讓你嫁進顧家已經是委屈了你。”
顧硯看着眼前這一切用力地握緊拳頭,他比任何人還要清楚這枚玉镯意味着什麼。
從祖母統管全家至今,無一人得過賞賜,隻因她說過凡有幸得她所贈玉镯的女子,就是以後代替她的主母。
沈念慈讪讪擡眸,視線恰好與男人的目光撞個正着,她下意識垂頭撇開眼。
顧老夫人含笑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阿硯會同你回去的。”
匆匆向顧老夫人請辭後,顧胭脂依舊拉着沈念慈的衣袖不肯撒開,嚷嚷着要同她去汀蘭院,還是玲珑哄了半天才将人帶走。
顧硯厲聲道:“祖母,你糊塗了不成,緣何把那枚玉镯交給那個女人。”
顧老夫人食指輕敲桌案,良久她擡手握住紫檀木椅把手,“阿硯,你已成家,應當更沉穩内斂些,祖母雖不清楚你為何平白無故把沈慕楹趕到潇湘苑,但孰輕孰重你必須分明白。”
她的孫兒可以不重情不重意,唯獨得看重顧家的清譽,八擡大轎迎進門的妻子,說冷落就冷落,放在哪個世家裡,都是不被允許的壞事。
顧硯望她半晌神情驟變,“祖母,虛無缥缈的清譽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顧老夫人驟然出聲,“折了兩條腿你也應該清醒了,你以為仗着顧家嫡長孫的身份便能恣睢妄為?别忘了你羽翼未豐,還得我庇護你,若沒有我這個祖母,你與你阿姐活下去都是奢望。”
瞥着那張熟悉的面容,顧硯暗暗咬牙,“即便如此祖母有心維護沈家千金,是她灌了你迷魂湯不成?”
阿爹行事荒唐,他并非不知,尤其他的這兩條腿怎麼傷的,恐怕有他父親的授意,而沈家興許就是另一枚棋子。
顧老夫人怔了少頃并未答。
顧硯瞳眸微縮,他蓦地移動滾椅,像是同他的祖母抗衡不由分說的沖出屋子。
走了幾步後他冷漠地回頭望她,“在祖母眼裡顧府的清譽比孫兒的性命更重要,那麼就請祖母一輩子好好守着這虛無缥缈的清譽吧,至于孫兒,還是想當一個糊塗人。”
顧老夫人凝着他蹒跚的步伐目光微沉,指端捏着眉心頗為頭疼,雖不敢笃定他的話有幾分真,但她隐約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經曆過那場無端的禍事,他的這個孫兒似乎正慢慢改變,隻是這門婚事到底是福還是禍,還真叫她看不清。
顧硯挪動滾椅回到汀蘭院的書房,張望兩眼屏退随行的家仆,待家仆散開左右清淨不少。
商陸也随之趕到,他見到他便道:“屬下到沈家打探過了,雖沒有親眼瞧見沈家二姑娘,但聽他們說二姑娘正被沈夫人禁足在府裡思過。”
他盡數把所有探到的事情說給顧硯聽,未見其人他也不敢妄言,隻覺得其中有什麼藏着見不得人的關竅。
顧硯坐在長案後,雙眸微沉墨染般的眼眸似浸潤深不可見的幽潭下,“再沒有其他話了嗎?”
那時候顧家長輩千挑萬選選擇了名不見經傳的沈家,看中他們家賢惠靜淑的大小姐沈慕楹,就是看準她溫馴聽話,想着嫁過來不會插手任何内宅事,可偏偏他察覺到嫁進來的沈家千金似乎和他們知道的并不相同。
倘若是沈家隐瞞了此事倒也無妨,怕隻怕他們存了别的心思,或許嫁進來的女子是汴京派來的細作,念及此他兩道劍眉緊緊擰着。
商陸言道:“沒有了,不過奇怪的是屬下偷偷跑去沈老爺還有沈夫人房中,聽到他們說什麼後悔找人,也不知找什麼人。”
顧硯順手拿起狼毫,撚筆随意寫了幾個字,冷聲道:“繼續派人盯着,直到探出話為止。”
接下來幾日他要試探試探這位沈小姐,省親是個好機會,他倒要看看她到底嫁過來有什麼目的,若是細作,那就别怪他狠心。
商陸又道:”那明日省親……”
顧硯沒做聲,推開支摘窗,晚風撲面出來,如墨漆黑的夜裡,明月繁星皆隐于浩瀚的蒼穹之中,他仰起頭久久凝望着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天空。
如他這般的廢人,似乎隻有妥協的份,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明日,我會随她去沈家,遂了祖母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