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近的墨色高聳森嚴的城牆沉寂在天地素白中,無聲無言,隻是一心等候歸人。
相府繁貴富麗的馬車踏雪而至,廂車四角懸挂着寫了“相府”二字纏繞着金絲随風搖晃的燈籠,無不彰顯馬車内主人身份的高貴。
守城的侍衛遠遠便看見這輛馬車,彼此使了個眼色,忙不疊上前牽馬,将貴人迎進城。
“多謝姑娘相送。”
馬車後的進城關卡重新重重合上,把跟在後面的那些人阻隔在城外。
宣憶谙隔着簾子喚了聲“文心”,文心了然,當即喝停馬車,支開随行的相府侍從,給越沛離開創造機會。
“王爺,請。”宣憶谙上身微微一欠,朝越沛行了一禮。
越沛掀簾而去,轉瞬便消失在人頭攢動的人海之中。
絲綢所織的暖簾複被掀開,喬娘看見宣憶谙不緊不慢的正給自己斟茶,憂心忡忡:“姑娘,您将這等來路不明的人帶回京城,可會……”
宣憶谙拿出那塊白玉蟬湊近了細細打量,緩慢斂起唇邊噙着的笑:“喬娘,他可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人。”
安王越沛乃是當今聖上的堂弟,深受聖上喜愛,逢年過節賞賜的各種奇珍異寶不可勝數。更是力排衆議讓他身居重職,可惜安王本人胸無大志,不求上進,終日隻喜歡去那聚語樓聽書賞曲。
縱是這樣,聖上也不願放棄安王,不甘心讓他做個閑散王爺,堅持讓安王上朝聽政。有時還會給安王些政事,好讓安王做出些成績,不至于落了話柄。
好在安王殿下的随和、好脾氣,輕易不與人交惡得到朝野上下一緻認同,久而久之朝野便都習慣這麼個不論什麼事都可以摻和一腳的“閑散王爺”。
随和?恐怕不見得。
宣憶谙撥弄着手中打擺的玉墜但笑不語。
不論此人是何等身份,孤男寡女共處一廂内總歸對自家姑娘不好,如今走了倒是讓喬娘提着的一口氣松了下來。
馬車緩緩駛過街巷,足足占據半條街的富麗馬車引得行人紛紛駐足圍觀。
馬車上高高懸起的“相府”燈籠昭示着車上的主人是誰。
“相府的馬車,這是誰啊?”有人看見燈籠上的字問道。
“約莫是相爺的嫡女——宣憶谙。”
“哪個哪個?關在晚園的那位?”
“相爺嫡女不就那一個麼。”有人道:“我聽相府丫鬟說,是相爺夫人給她求情才讓她能從那個荒園子裡出來。不然,怕不是要關一輩子!”
“怎麼說?”有人好奇。
那人“嗨”了一聲,唾沫橫飛的說道:“宣娘子十三歲那年本該有個弟弟或是妹妹,可惜因為她,宣夫人腹中堪堪成型的胎兒就這麼沒了。”
“後得仙人指路,這才知曉竟是宣娘子與夫人腹中胎兒相克,這才緻此。”
“宣夫人不是宣娘子的親姨母麼?”
那人一笑,擺手搖頭:再是親外甥女哪能比得過自己的親骨肉?宣夫人也是有口說不出。相爺心疼夫人,遂将宣娘子關到城外晚園,這一關就是七年。
這些議論傳進文心耳朵,文心細眉飛揚,揚起手中軟鞭就要抽爛那人的嘴!
“文心!”宣憶谙及時出聲呵斥。軟鞭堪堪劃過那人臉龐生生改了走勢,那人幸得免遭鞭刑之苦。
“時辰不早了,快些趕路,父親和姨母想必已在家中久候。”
“是。”毒氣未出的文心悶悶地應聲。
宣憶谙八歲喪母,喬娘是她母親的貼身侍女,主人死後她自請服侍年僅八歲的宣憶谙,更是跟随宣憶谙去了晚園。
這麼多年過去,她心裡早把宣憶谙當作自己的孩子,如今聽見有人這麼诋毀于她,喬娘心裡酸楚一片。
那些話一簾之隔的宣憶谙自是也聽得清明,看出喬娘心緒的宣憶谙卻是神色無常:“無妨,說的人越多越好。”
喬娘見狀斂聲,也不願在姑娘面前再談論這些。
許是方才文心那一鞭讓嚼舌根的衆人後知後覺的想起這是誰家的馬車,此刻紛紛噤聲不敢言語。喧鬧的集市像是被下了啞藥,衆人低頭擺弄手中事物,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片刻後便聽見廂内傳出一道清冷的嗓音,侍從得令,車馬這才辘辘遠去。
風雪刮過那人被冷汗打濕的脖頸,他不住打了個寒顫,視線追随相府一行人落到那個不住搖晃的燈籠時,這才反應到一陣姗姗來遲的後怕。
“雪打燈,好年景。”沈槐站在相府門前望着紛揚的雪花低聲道:“今年的上元節真熱鬧。”
琴娘攙扶着沈槐附和道:“是啊,這麼大的雪,是個豐收的好兆頭。”
沈槐的視線不知第幾次飄向熱鬧的人群探尋,可惜仍是沒能看見自己等待的人。
一個中年渾厚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夫人莫要心急,今日總是能到的。”
沈槐回身朝來人福身一禮,輕聲喚道:“相爺。”
宣彧扶起沈槐正在行禮的身子,語氣頗為無奈:“你我二人總是如此生疏。”
沈槐:“這麼大的雪,晚園離京城又有些路程,妾身恐怕谙兒在路上耽擱了。”
宣彧眼底帶着歎息,繼而爽朗一笑:“方才有人通傳,谙兒已入城,一會便到。”
沈槐正要接話,就看見仆從遠遠跑來禀告:“相爺,夫人,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