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臨洲的高熱在新婚之夜退了,可喜可賀,宋府眼見的是一團喜氣洋洋,都道紀映是個命裡帶福、能旺人的小夫郎,這無異中讓他在宋府裡多添幾分美名。
宋臨洲次日醒時巳時隻剩了個尾巴尖兒,屋外天光大亮,刺得人睜不開眼的光從窗棂爬進來,穿過绛紅的帳子,灑在宋臨洲的床頭,入目一片腥紅,教他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尚得了幾分清明,隻覺胸口悶疼,似是有人拿針刮蹭,令他喘氣都有幾分刺骨的疼,這痛感真實得想讓人原地升天,但也讓宋臨洲确定他還活在這個人世間。
許久才緩過勁,不過……他既然沒有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到底處于哪個時空?他向來多思多疑,此時卻實在想不通,本該必死無疑的人卻還活着……宋臨洲透過薄透的床賬,掃了一眼屋内陳設,良木家具、精瓷、簾帳……像是古地球C區的文明印記,因為翻過幾本相關書籍,尚可以判斷出來。
但……這怎麼可能?即使聯邦的科技再先進,也隻能做到橫向時間穿梭,決不可能将未來與過去聯通,這樣做是違背聯邦憲法的——一切擾亂時空秩序的研究都被明令禁止。
他費力撐坐起來,捂住悶悶作疼的胸口,癢意順着喉頭爬上來,習慣隐忍的他下意識閉口壓了壓,咳聲被壓在裡頭,發出沉悶的哼聲。
立時有一男女掀開帳子,男子驚喜道:“少爺!您醒了?”
那女的捂着帕子哭哭啼啼,男的長得長得尖嘴猴腮,瞧着很精明。
少爺?宋臨洲頓了一瞬,下意識垂眸,骨節明顯的手沒有任何繭子,白皙一片,青筋被襯得明顯,還有長長的烏發,散在胸前……這決不是他的身體,他小時候在偏遠星球颠沛流離,做苦力養活自己,落了一手的繭。
更别說他還打過黑拳,做過星盜,傷痕無數……哪怕最安逸的時候,他想辦法考進公職系統,成為一名古籍檔案室管理員,也沒能将自己捯饬得這麼……精緻。
所以……他這是借屍還魂了!!??
現如今情勢不明,他也不敢貿然開口,以免打草驚蛇,便順勢點點頭。
隻見那男子朝女子道:“盈兒,你且去通告主君,就說少爺醒了。”
盈兒想到昨日被主君教訓一頓,心裡恨得不行,根本不想往前湊,還不若留在這裡,哄着少爺,看能不能往後找回場子,隻好委婉道:“謹言,公子方醒,我想留着照顧,況屋内婢子小侍那麼些個,不肖隻差遣我一人,且方聽一個姐姐說,主君不在梧葉居,我現下也知主君往哪裡去了。”
謹言笑得真誠,“好姐姐,你的心意少爺定知曉的。你方才說了屋内婢子小侍這麼些個,可伺候少爺是遠不夠的,春葉要煎藥,緣夏正準備洗用,魚秋指着那些小丫頭們收拾少主君的物什,冬綿正在竈上呢,檎丹身契方至,主君已恩準出典。”
頓了頓,繼續道:“餘下的笨手笨腳,禮數也不全乎,主君一慣叫他們做些粗活,别的什麼都不讓他們插手,貿然去了怕沖撞了老侯爺。聽荷綠姑姑傳了話,說主君正攜少主君拜會老侯爺呢,姐姐且快去吧。”
一番話将盈兒堵得嚴嚴實實,隻得幹笑道:“我、我這就去。”
宋臨洲不動聲色地聽着,這小厮好生機靈,一番話滴水不漏,先領了那盈兒的關懷之情,再點明隻有盈兒得空,最後提出是荷綠(可能有話語權)傳的話,威脅一番,盈兒尚來不及反應過來,便被唬得糊裡糊塗出去了,豈不知得空的又不僅有她。
“少爺,您現下感覺如何?”謹言殷勤地說。
宋臨洲,“我這是怎麼了?”
謹言即時道:“都怪那盈兒,知道您不識水性,還縱着少爺往池子裡淌,染上高熱,她當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她出自……”謹言一邊說一邊瞧着少爺的神色,見他面上病氣未散,勸哄道:“少爺,今日天色出奇得好,您要不去曬曬日頭,驅驅病氣?”
“可以。”
話音剛落,隻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這幅國色牡丹圖少主君最是珍愛,可是日日要賞玩的,你們去尋個卷缸來,好放少主君的畫。”
宋臨洲皺眉。
謹言忙哄孩子似的哄道:“少爺這幾日昏着,定是不知道您未婚的夫郎昨個兒進門了,現下他的小侍九章正收拾東西呢。”
“夫郎?”宋臨洲嘴唇抿直,有些恍惚,很多不堪入目的畫面在他腦中回放,驚得本就慘白的面色更青上三分,不是他在做夢,而是真有人恬不知恥地想強辱他。
宋臨洲心裡一股火蹿上來,燒得他忍不住咳起來,狠狠地記了筆仇。
接着心思活絡一番,心裡有了成算,如今……他人生地不熟,最大的弱點便是他不是原身,況他無半分記憶,且這謹言說他染了高熱……倒不如裝個失憶,不讓他們懷疑。
于是佯裝無辜道:“夫郎是誰?”
“夫郎就是紀家大公子……哎?”謹言下意識回複,話剛出口,才意識到出了大問題,于是試探道:“少爺,您真記不得……那您還記得什麼?”
宋臨洲純然道:“我什麼都記不得了。”又估摸着肺上難受,像是嗆了不少水,半真半假道:“……水嗆人……”
謹言聽到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由地重新打量起他家少爺來,目光清澈,說話條理清晰,哪還有半分傻樣?但提到嗆水,喃喃道:“不該啊……那小池那麼淺,隻到常人小腿肚,嗆不了人才是,莫不是少爺想到六年前……”
“少爺,前幾日冬綿端上了棗泥酥,盤中有五隻,您食了兩個,盤中還剩幾何?”謹言殷切的目光投向宋臨洲,像是在看一個嗷嗷待哺的幼崽。
宋臨洲身子一僵,難不成這厮覺着他是個傻子?但仍泰然自若道:“三個。”
謹言面露喜色,思緒亂成麻,謹言越想越驚駭,此時精明勁兒也沒了,忙吩咐人再去請大夫,又期盼主君快些來,他家少爺可能真的要好了。
焦急等一會兒,深覺度日如年,兩腳一跨,出了院門,自個兒尋人去了。
半道上遇上孤身前來的郦主君,忙行禮颠三倒四地亂說一通,這下子郦主君也急了,三步作兩步疾入宋臨洲的屋子,趴着人就是一陣痛哭,宋臨洲沒什麼特别的情緒,心裡的疑惑更深,趴他身上的是誰?
直到郦主君緩過神,淚眼朦胧地望向他,隻見兒子面無表情,仿若置身事外,對他陌生至極。
郦舒欲言又止,臨了又道:“洲兒,阿父、阿父……等這一天……快六年了,那白眉道人說得當真不錯,總有一天你定會恢複神智的,這廂要多感謝你那夫郎才是。”
……是他這個世界的父親,但怎麼瞧着弱叽叽的……不怎麼威嚴,而且太年輕了,宋臨洲想。
正說着,那徐郎中匆匆而來,檢查詢問一番,道宋臨洲神思安康,弱症已除,摸着花白的胡子,心下暗暗稱奇,他還從未見過傻子重新康健起來的,隻道宋家真是辦了門好親事,“隻是……這緣何沒了記憶,老夫也查不出個所以然,真是令老夫……”長了見識。
郦舒道:“無妨,隻要我兒安康無恙,無甚影響,沒了記憶就沒了吧……他少年老成,素來嚴恪,想來也不想憶起這渾渾噩噩的年月。”
宋臨洲這才查覺過來,原身是個傻的,可能昨日就病故了,才讓他活了過來,這太過駭人聽聞。盡管如此,他還是很快回過神,因他決不能露出半點馬腳,這是他這麼些年的生存經驗。
郎中走後,郦主君細細索索講了許多,待講到他的新夫郎,出于何家,少時如何……再加上原主也叫宋臨洲……總讓他覺得熟悉。
不由地問:“他名字取的哪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