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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女官·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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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金銮血墨

鹹平十四年三月廿七,卯時初刻,朱雀大街的石闆路還凝着夜露。我踩着月光進宮,繡着竹簡紋的裙擺掃過宮牆下的青苔。懷中的《考成法》竹簡硌得肋骨生疼,掌心的“公”字疤痕突突地跳——那是昨夜用狼毫筆重新描過的,混着陳年舊傷與新鮮血珠,像朵永不凋零的墨梅。

東華門的守衛攔住我時,晨霧正從禦河上漫過來。為首的千戶上下打量我道袍上的绯色滾邊:“女官?真是活見鬼了。”他的佩刀墜在腰間,刀鞘上的獬豸紋被磨得發亮,那是司法公正的象征,此刻卻在晨霧中泛着冷光。

“勞煩通傳,”我摸出吏部發的腰牌,“鳳閣舍人姜昭硯,奉旨參議朝政。”

千戶的瞳孔在看到“舍人”二字時驟然收縮。他轉身時,我聽見他與副手嘀咕:“韋相昨兒還說女子參政壞了陰陽綱常……”

穿過太極殿時,檐角的銅鈴突然響了。我擡頭,看見鎏金飛檐上蹲着隻灰鴿,翅膀上綁着細竹筒——是林硯冰的“墨閣”信鴿。三年前在江南,他教我用鴿哨傳遞密信,此刻卻隻能遠遠望着它掠過殿角,像片被風吹散的紙灰。

金銮殿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三百文官已列班完畢。我踩着漢白玉台階向上,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與心跳共振。左相韋承嗣站在首列,雪白的髯須被晨露沾濕,像霜雪落在老松枝頭。他身後的禦史們握着彈劾我的奏疏,竹簡邊緣泛着新削的青光,如同待出鞘的刀。

“左相有請。”

司禮監太監王承恩的尖嗓音刺破寂靜。我注意到他袖口繡着并蒂蓮——那是皇後賜的紋樣,而皇後正是韋承嗣的外孫女。

韋承嗣轉身時,朝服上的獬豸補子掀起一角,露出内襯的菊花暗紋——那是他妹妹最愛的花,卻因“女子愛菊不合禮教”被他親手燒毀了所有繡品。我曾在他書房見過半幅殘卷,題着“采菊東籬下”,墨迹被淚水暈開。

“《儀禮·喪服》有雲:‘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韋承嗣的聲音像磨過的青銅鏡,“姜氏女,你可知罪?”

殿内響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右拾遺李邦彥出列,手中捧着《女戒》刻本:“昔年武周代唐,牝雞司晨,終緻亂象!陛下不可重蹈覆轍啊!”

我掃過人群,看見新科狀元蘇明遠攥緊朝服下擺,指節發白——他是我在江南考場的舊識,曾贊我“筆鋒可當十萬師”。此刻他卻垂眸不語,像被霜打蔫的稻穗。

“左相可知,”我解開道袍,绯色官服上的“鳳閣舍人”金徽在燭火下泛着冷光,“《大越律·選舉篇》第三條明載:‘無論男女,唯才是舉’。公器之道,豈容以性别劃界?”

韋承嗣冷笑:“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可知曆代女子幹政,鮮少善終?”

“那是因為她們困于後宮,”我向前半步,丹陛上的陽光恰好落在掌心,“若能如班昭般登朝堂、修《漢書》,何愁不能善終?”

殿外忽然傳來喧嘩。我看見林硯冰策馬而來,月白錦袍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在丹陛前下馬,腰間玉佩與我的簪子相撞,發出細碎的清響——那是五年前他在揚州買的對佩,刻着“硯冰昭雪”,此刻卻隻剩他那半塊。

“臣林硯冰,參見陛下。”他長揖時,袖口露出半截墨竹紋——那是我親手繡的,去年生辰送他時,他說“墨竹有節,如君子風骨”。

趙祯擡手:“林卿家何事?”

“臣聞太學生聯名上書,”林硯冰從袖中抽出一卷紙,“願以十年功名,換姜姑娘一試。陛下若拒,恐寒天下士子心。”

殿内嘩然。我看見蘇明遠猛地擡頭,眼中燃起光亮。太學生領袖陳季同昨日曾來戶部找我,他說:“姜舍人,我們讀的是聖賢書,不是《女戒》!”此刻他的名字一定在聯名書上,排在第一個。

韋承嗣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太學生幹預朝政,成何體統!陛下當嚴懲——”

“且慢。”趙祯擡手止住他,“傳太學生代表上殿。”

陳季同進來時,懷裡抱着一摞書,最上面的是《周禮》,卻在書脊處貼着“女官論”的紙條。他向趙祯行禮,聲音清亮:“陛下,科舉取士,當唯才是舉。若因性别黜落人才,與‘書中自有黃金屋’的聖訓何異?”

韋承嗣氣得發抖:“你一個寒門士子,懂什麼綱常——”

“左相可知,”我接過陳季同手中的《女官論》,“這本書昨夜已在京城書肆售罄。百姓們都說,若大越容不下女官,便是容不下‘公平’二字。”

這話像投進沸油的水珠。殿内頓時炸開鍋,有人喊“庶民愚鈍”,有人喊“士子清議當禁”。我望向趙祯,見他指尖又在叩擊禦案——這是他權衡利弊的慣有動作,與三年前在江南考場拆我卷子時一模一樣。

“姜昭硯,”趙祯忽然開口,“朕問你,《考成法》若推行,如何确保京官考核不流于形式?”

我展開竹簡,露出裡面夾着的算籌:“回陛下,臣拟了‘三三制’考核法——三品以上官員由陛下親考,三品以下由吏部、都察院、太學生三方共審。若有貪腐,連坐主官。”

“好個三方共審!”韋承嗣忽然獰笑,“你這是要架空吏部!老夫絕不——”

“左相不妨看看這個。”林硯冰忽然抛出一卷圖,“這是臣暗訪江南時畫的《官場貪腐圖》,觸目驚心啊!”

我瞳孔驟縮。那是林硯冰去年冒死繪制的圖卷,裡面畫着官員強占民田、私吞赈災糧的場景,每一筆都蘸着百姓的血淚。此刻在金銮殿上展開,陽光透過圖中“朱門酒肉臭”的畫面,在韋承嗣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

趙祯猛地站起,龍袍掃過禦案:“傳旨,着姜昭硯為鳳閣舍人,入中書省參知政事!”

殿外春雷乍響,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我聽見陳季同壓抑的歡呼聲,看見蘇明遠向我比了個“好”的手勢。韋承嗣踉跄着後退,拐杖在丹陛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退朝時,林硯冰擦肩而過,袖中滑落的不僅是《曆代女官考》,還有片桃花瓣——那是我昨日插在他衣襟上的,為了感謝他連夜抄書。我彎腰撿起,看見扉頁“昭明典冊,筆誅腐惡”的“昭”字旁邊,有滴墨漬,像顆淚。

“姜舍人留步!”

清甜的嗓音傳來。我轉身,見沈硯雪扶着丫鬟走來,織金襦裙上繡着半朵殘蓮,與林硯冰書房的屏風紋樣分毫不差。她鬓邊的金步搖綴着東珠,每顆都價值千金,卻比不過她眼中流轉的波光。

“聽聞舍人精通律學,”她指尖撫過《女戒》封面,“小女近日讀到‘行莫回頭,語莫露齒’,心有疑惑——若女子連回頭、說話都不能自主,與傀儡何異?”

這話讓我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吾女當為刀,不做俎上魚。”沈硯雪看似在問《女戒》,實則在試探我的鋒芒。她腕間的玉镯輕輕相撞,發出清越的響,與林硯冰的玉佩共鳴。

“沈姑娘可知,”我将梅子茶推給她,“班昭在《女戒》之外,還參與修訂《漢書·天文志》?女子之智,不該被一本《女戒》困死。”

沈硯雪咬住下唇,忽然指向我案頭的《漕運水患圖》:“這圖……是林公子畫的吧?我曾見他在府中描摹江河走勢,原來都是為了舍人。”

茶盞在指尖頓住。我望着她眼中翻湧的醋意,忽然想起林硯冰說過的話:“沈氏女看似溫順,實則心如明鏡。”她今日來,怕是早已知道我與林硯冰的默契,卻仍要親自驗證。

“沈姑娘誤會了,”我展開塞北部分的标注,“林公子心系蒼生,此圖關乎百萬漕工生計,非關風月。”

沈硯雪的指尖撫過“昭硯親勘”的紅筆字,忽然輕笑:“舍人可知,林公子十歲時便訂了親?未婚妻……便是我。”

窗外的桃花落在她發間,比金步搖更襯她的臉。我想起林硯冰去年生辰,我送他刻着“硯冰昭雪”的墨錠時,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原來那四個字,從來不是“硯田冰清,昭雪天下”。

“婚約之事,舍人該比我清楚,”沈硯雪忽然湊近,“不然為何每次林公子與我同框,舍人便冷着臉?”

梆子聲響起,已是巳時三刻。我将《鹽鐵官營疏》推到她面前,算籌在案上擺出淮南鹽場的分布:“沈姑娘若有閑心論私情,不妨幫我算算這筆賬——淮南路鹽引每年多報三成損耗,其中貓膩,夠殺頭麼?”

沈硯雪怔住。她翻開賬本,指尖在“損耗率”一列遊走,眉峰漸漸蹙起:“這數字……比沈氏商鋪高出五倍。舍人懷疑有人中飽私囊?”

“所以才請姑娘來,”我取出母親遺留的算籌,“沈氏在淮南經營鹽務百年,姑娘可願助我查證?”

她擡頭看我,眼中的醋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特有的敏銳。我注意到她掌心有薄繭,是常年握筆算賬的痕迹——原來她早已在做這些事,卻隻能以“女紅”為名,将算籌藏在繡繃之下。

“若我幫你,有何好處?”她指尖摩挲着玉镯,那是曾祖母留下的信物。

“待新政推行,”我指向窗外的朱雀大街,“女子可入商學,可掌賬冊,沈姑娘或許能成為大越第一位女鹽商。”

沈硯雪的瞳孔驟然發亮。她抓起算籌,在案上擺出鹽場、漕幫、士族的關系網,像在繡一幅複雜的錦繡:“這裡是沈氏的主曬鹽池,若要虛增損耗,必定在過秤環節動手腳……”

日頭偏西時,她忽然指着一串數字驚呼:“你看!每個月十五,損耗率都會激增——而十五那天,正是漕幫運鹽的日子!”

我按住她的手,觸到她掌心的溫度——那是與我相似的、常年與算籌相伴的溫度。窗外的春雨停了,陽光透過窗棂,在她發間的殘蓮上投下光影,像極了林硯冰書房裡的那幅《殘蓮圖》。

“沈姑娘可願随我去淮南?”我抽出腰間的狼毫筆,“親眼看看,女子的算籌,能不能攪動這攤渾水。”

沈硯雪咬着下唇,忽然解下腕間的玉镯放在案上:“我要帶這個——曾祖母說,當年她就是戴着這個,在鹽場與男人們争生意。”

我望着她眼中跳動的光,忽然想起破廟那夜,林硯冰說:“昭硯,你有沒有想過,這天下像你我的人,其實很多?”此刻眼前的沈硯雪,不正是第二個“姜昭硯”?

戌時初刻,我送沈硯雪出戶部,看見街角的青帷馬車裡伸出半隻手,袖口繡着墨竹紋——是林硯冰。沈硯雪轉身時,忽然在我耳邊輕聲道:“舍人可知,林公子袖口總戴着個香囊?繡着‘政通人和’——那是我前年送他的。”

她的語氣裡已沒有醋意,反而帶着釋然。我望着她走向馬車的背影,裙角的殘蓮掃過我的鞋面,忽然明白她今日來,不僅是為了試探情敵,更是為了尋找另一種可能——像班昭那樣,在《女戒》之外,找到自己的天地。

夜風帶來些許涼意。我摸出林硯冰送的暖爐,爐底“昭明”二字在暮色中閃着微光。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我握緊算籌,聽見自己心跳如鼓——那是新政的脈搏,也是千萬女子即将覺醒的心跳。

回到府邸時,銀翹舉着個包裹迎上來:“小姐,角門的守衛說,是‘硯冰先生’親自送的。”

包裹裡是個暖爐,爐底刻着“昭明”二字。我翻開夾層,掉出一張紙條,字迹力透紙背:“明日卯時三刻,望穿绯衣。硯冰。”

我攥着紙條,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我在書院被塾師鞭打,林硯冰沖進來時,袖口染着我的血。他攥着我手腕說:“昭硯,記住這疼,有朝一日,我們要讓天下女子不再受這疼。”

窗外,一輪彎月爬上屋檐。我摸出狼毫筆,在掌心的“公”字上輕輕描紅。暖爐的溫度透過衣襟傳來,像他當年為我裹上的披風。明天,我将穿着绯色官服,站在金銮殿上,讓天下人看見——女子的墨筆,亦可寫就公義。

第二章閨閣暗流

鹹平十四年三月廿八,辰時三刻,姜府書房的湘妃竹簾被春風掀起一角。沈硯雪握着《女戒》的指尖沁出細汗,月白色襦裙上的殘蓮刺繡在晨光中若隐若現——那是她昨夜親手拆了又縫的紋樣,原本的并蒂蓮被改成單瓣殘蓮,針腳間藏着幾分不甘與決絕。

“沈姑娘請坐。”姜昭硯的聲音從案後傳來,帶着昨夜熬夜的沙啞,“茶盞下有蜜漬梅子,可醒神。”

沈硯雪這才注意到案頭擺着個青瓷碟,梅子浸在琥珀色的糖汁裡,顆顆飽滿晶瑩。她忽然想起林硯冰曾說“昭硯愛吃甜”,喉間莫名發緊,指尖在《女戒》封面上劃出一道折痕。

“舍人昨日說班昭著《漢書》,”她強作鎮定地翻開書頁,“可《女戒》開篇便說‘清閑貞靜’,豈不是矛盾?”

姜昭硯放下狼毫筆,指尖掠過案頭的《漕運水患圖》:“沈姑娘可知,班昭在丈夫早逝後,獨自撫養子女、整理兄長遺稿,若真‘清閑貞靜’,如何擔得起‘大家’之名?”她忽然抽出圖卷,露出塞北部分的紅筆标注,“就像這圖,看似畫的是水患,實則藏着百萬漕工的生計。”

沈硯雪的目光被“昭硯親勘”四個字吸住。那字迹力透紙背,最後一筆拖出的墨痕像道傷疤。她想起林硯冰書房裡的《江南雨患圖》,落款處的“硯”字總是洇開小團墨漬——原來每幅圖的角落,都藏着他對她的牽挂。

“沈姑娘對數字敏感,”姜昭硯推來一本賬冊,“不妨幫我看看淮南路鹽引的損耗率。”

賬冊翻開的瞬間,沈硯雪的瞳孔驟縮。“損耗率27%”的字樣刺得她眼眶發燙——這比沈氏商鋪的正常損耗高出五倍,足夠讓十戶鹽商傾家蕩産。她摸出袖中的銀簪,在算籌上擺出淮南鹽場的分布,忽然發現每個超标損耗的月份,都對應着漕幫運鹽的日期。

“舍人看這裡,”她的算籌重重敲在“揚州”的位置,“沈氏主曬鹽池就在揚州,若要虛增損耗,必定在過秤時做手腳。”

姜昭硯的眼中亮起光:“我懷疑有人私吞鹽稅,再通過漕幫運銷私鹽。沈姑娘可知道,越郡王近日頻繁召見漕幫幫主王九刀?”

沈硯雪的銀簪“當啷”落地。越郡王是沈氏鹽引的主要買家,每次購鹽都要求“按損耗率折算”——原來那些“損耗”的鹽,都成了越郡王私鹽生意的源頭。

“沈姑娘,”姜昭硯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公”字疤痕擦過她的虎口,“我需要你幫我查證沈氏鹽場的賬本。若能拿到過秤記錄,就能撕開這張貪腐網。”

沈硯雪望着交握的雙手,忽然想起昨日在金銮殿,姜昭硯掌心的血珠滴在竹簡上,暈成暗紅的“公”字。那抹血色此刻仿佛滲進她的掌心,燒得她發燙。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但我有個條件——若此事成了,舍人要助我在揚州開設女子商學。”

姜昭硯怔住,眼中閃過驚喜:“自然!我正想在《鹽鐵官營疏》裡加一條‘女子可掌商籍’,沈姑娘可願做這第一人?”

沈硯雪擡頭,看見姜昭硯眼中跳動的光,像極了曾祖母賬冊裡描述的“鹽場篝火”。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硯雪,你要像曾祖母那樣,做個能撐住家業的女子。”此刻,這句話終于有了清晰的模樣。

午後,兩人在書房核賬時,銀翹忽然捧來個食盒:“小姐,林公子送了蜜漬梅子。”

沈硯雪的指尖猛地攥緊算籌。食盒打開的瞬間,酸甜的香氣漫出來,與姜昭硯案頭的梅子别無二緻。她看見盒底壓着張紙條,字迹力透紙背:“昭硯親啟,硯冰。”

“林公子對舍人真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幹巴巴的,“我送他的香囊,他也總戴着。”

姜昭硯的手頓在梅枝上,忽然笑道:“沈姑娘可知,這梅子是林公子從江南運來的?他說揚州的梅子最甜,适合配茶。”

沈硯雪咬住下唇。她曾送林硯冰一罐揚州梅子,卻被他以“甜食易招蟲蛀”為由婉拒。此刻看姜昭硯吃得心安理得,忽然明白有些心意,從來不是“适合”與否,而是“願意”與否。

未時三刻,窗外忽然傳來馬蹄聲。沈硯雪掀起竹簾,看見林硯冰的青帷馬車停在街角,車夫正在給馬喂草料。她摸出袖中的銀簪,那是與林硯冰成對的竹節簪,此刻隻剩單支,簪頭還沾着她昨夜拆改殘蓮時的線頭。

“沈姑娘在看什麼?”姜昭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沒什麼。”沈硯雪轉身時,簪子不小心勾住裙角,線頭崩斷的聲音像極了心碎。她忽然想起十歲那年,林硯冰第一次送她簪子,說:“硯雪,這竹節簪最配你的名字。”如今竹節仍在,蓮心已殘。

“其實林公子……”姜昭硯欲言又止,指尖摩挲着梅子核,“他心中有大義。”

沈硯雪忽然笑了:“舍人不必解釋。我今日來,不是為了争風吃醋。”她指向案頭的《鹽鐵官營疏》,“我隻是想知道,女子的算籌,能不能像男子的劍那樣,劈開這世道的迷霧。”

黃昏時分,沈硯雪離開姜府時,懷裡藏着半卷《漕運水患圖》。路過街角的茶寮時,聽見說書人在講《鳳閣奇女子》:“那姜舍人啊,掌心刺着‘公’字墨刑,血書《考成法》時,連天上的春雷都響了……”

她摸出袖中的算籌,在掌心刻下“硯雪”二字。算籌的棱角磨着皮膚,卻讓她想起姜昭硯掌心的疤痕——原來有些疼痛,真的能讓人變得鋒利。

回到沈府時,父親正在書房訓斥兄長:“鹽引的事,越郡王說要再加兩成損耗!你怎麼辦事的?”

沈硯雪推門而入,将算籌拍在案上:“父親,越郡王私吞鹽稅三成,您知道嗎?”

父親猛地擡頭,茶盞摔在地上:“你一個姑娘家,懂什麼!”

“我懂算籌,懂鹽場,更懂越郡王的‘損耗’是怎麼回事。”她解開襦裙,露出裡面的月白色中衣,“父親可知道,曾祖母當年如何在鹽場立足?她靠的不是男人,是算籌和膽子!”

父親的手懸在半空,終究沒落下:“你想怎樣?”

“讓我查鹽場賬本。”沈硯雪摸出姜昭硯給的狼毫筆,“我要看看,這些年被‘損耗’的鹽,究竟去了哪裡。”

子時初刻,沈硯雪跪在曾祖母的牌位前,摸出藏在供桌下的賬冊。泛黃的紙頁間掉出片幹枯的菊花——那是曾祖母用來夾賬冊的。她翻開最新的記錄,在“損耗”一欄下,赫然寫着“越郡王親收”。

“曾祖母,”她對着牌位低語,“硯雪終于明白,您為什麼總在賬冊裡夾菊花了。原來有些事,比鹽更鹹,比菊更苦。”

窗外,一輪彎月爬上屋檐。沈硯雪摸出銀簪,将賬冊卷成細卷,塞進簪頭的空心處。算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姜昭硯的話:“女子的算籌,能攪動江河。”

第二日清晨,她帶着賬冊來到姜府,看見姜昭硯正在給銀翹包紮傷口——那丫頭的手指被算籌劃破,卻笑得眉眼彎彎:“小姐說,等新政推行,我也能去商學讀書!”

沈硯雪的喉嚨忽然發緊。她将賬冊遞給姜昭硯,看見她眼中亮起的光,忽然明白林硯冰為何甘願做幕後的刀——有些光芒,值得用整個江湖去守護。

“沈姑娘,”姜昭硯忽然握住她的手,“明日我們便去淮南。我要讓天下人看看,女子的算籌,能算出多少貪腐,能算出多少公道。”

沈硯雪望着交握的雙手,掌心的“硯雪”與姜昭硯的“公”字相貼,像兩枚并蒂的算籌。她忽然笑了,笑得比春日的桃花更明媚:“好。但我要帶曾祖母的玉镯——她若泉下有知,定會喜歡這樣的熱鬧。”

窗外,林硯冰的信鴿掠過天空。沈硯雪摸出袖中的銀簪,簪頭的殘蓮在陽光下閃着光。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算籌上刻的字:“硯雪非雪,是算籌上的星,是江河裡的浪。”

第三章鹽場驚瀾

鹹平十四年四月初五,淮南鹽場的暑氣蒸騰如沸。我與沈硯雪扮成鹽商之女,坐着帶紗簾的騾車駛入場區。車窗外掠過成片的鹽池,白花花的鹽粒在陽光下泛着冷光,像極了金銮殿上韋承嗣的髯須。

“舍人,”沈硯雪攥着曾祖母的玉镯,聲音透過紗簾傳來,“前面就是沈氏主曬鹽池。”

我掀開一角紗簾,看見十幾個赤膊的鹽工正在收鹽,竹耙劃過鹽池的聲響像極了金銮殿上的竹簡翻動聲。遠處的瞭望塔上,幾個壯漢抱着刀閑聊,腰間的漕幫腰牌在陽光下一閃而過。

騾車在鹽場衙門前停下。沈硯雪摘下帷帽,露出裡面的男式襕衫,玉镯藏在寬大的袖口裡:“我稱你為‘表兄’,切記少說話——鹽場的人沒見過我,隻當我是來查賬的少東家。”

我點點頭,故意将算籌荷包露在腰間——那是林硯冰送的,暗紋為墨竹,在淮南鹽商中,墨竹是“管賬先生”的暗号。

鹽場管事劉三麻子迎出來,臉上堆着笑:“沈少東家今日怎麼有空來?”

“父親說損耗率太高,”沈硯雪掏出算籌,“我帶賬房先生來查查。”

劉三麻子的笑容僵住,目光落在我的算籌上:“少東家說笑了,這損耗都是天災……”

“天災?”沈硯雪冷笑,“上個月十五,一場太陽雨能讓損耗率激增三成?”

劉三麻子的臉色變了變,忽然提高嗓門:“來人,帶少東家去賬房!”

賬房裡彌漫着鹹腥味,賬本堆得比人還高。沈硯雪戴上細紗手套,指尖在紙頁間遊走,忽然在“損耗記錄”一欄停住:“三月十五,損耗鹽三百擔,記‘暴雨沖毀’——可那天淮南根本沒下雨。”

我摸出袖中的《淮南氣象錄》:“不錯,當日晴轉多雲,連露水都沒幾滴。”

劉三麻子額頭滲出冷汗:“許是筆誤……”

“筆誤?”沈硯雪拍案而起,玉镯撞在桌角發出清響,“把過秤的老李頭叫來,我要親自核對!”

老李頭被帶來時,渾身發抖。他盯着沈硯雪的玉镯,忽然跪下:“少東家饒命!劉管事讓我們每過十擔鹽,就多報一擔損耗……”

“鹽呢?”我握緊算籌。

“都……都被漕幫的人運走了!”老李頭的額頭磕在青磚上,“每月十五,王九刀的船隊都會來,說是越郡王的生意……”

沈硯雪的算籌“當啷”落地。越郡王的名字像把刀,剖開了淮南鹽場的腐肉。我想起林硯冰的密信:“越郡王私鑄銅錢,鹽稅是其主要财源。”此刻終于明白,為何淮南路的銅錢總是輕薄如紙——原來每一文錢裡,都摻着鹽工的血。

“走,去看鹽倉。”沈硯雪扯下襕衫,露出裡面的茜素羅裙,“我倒要看看,被‘損耗’的鹽,究竟去了哪裡。”

鹽倉的木門吱呀作響,腐草味混着鹹腥撲面而來。沈硯雪舉起火把,照亮牆角的蛛網——那裡有新鮮的車轍印,通向一扇隐蔽的側門。我的算籌剛觸到門縫,忽然聽見瞭望塔上有人高喊:“漕幫的人來了!”

沈硯雪的指尖攥緊我的手腕:“舍人,快走!”

我們剛跑出鹽倉,就看見數十個壯漢沖進場區,腰間的漕幫腰牌閃着兇光。劉三麻子躲在壯漢身後,尖叫道:“就是他們!想壞越郡王的生意!”

我将沈硯雪推進旁邊的鹽堆,抽出腰間的狼毫筆——筆尖早已被林硯冰改造成暗器。為首的壯漢揮刀劈來,我側身避開,筆尖劃破他的衣襟,露出裡面的越郡王親軍刺青。

“你們敢動我?”沈硯雪舉起玉镯,“我是沈氏嫡女!”

“沈氏?”壯漢冷笑,“越郡王說了,今日要連你們一起滅口!”

刀刃劃破我的衣袖,冷風擦過脖頸。千鈞一發之際,忽然聽見破空聲——支羽箭穿透壯漢的刀背,釘在鹽倉的木柱上。我擡頭,看見林硯冰站在瞭望塔上,月白錦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的弓箭泛着冷光。

“昭硯,帶她走!”他的聲音混着風聲,“我斷後!”

沈硯雪忽然抓住我的手:“那邊!”她指向鹽場後方的蘆葦蕩,“曾祖母說,那裡有條密道通向長江!”

蘆葦葉割過臉頰,鹹澀的汗水流進眼裡。身後傳來刀槍相接的聲響,林硯冰的箭術精準如墨筆勾線,每一支箭都封喉鎖命。我忽然想起他在江南教我射箭時說:“昭硯,箭要準,心要定,就像你握筆那樣。”

密道裡彌漫着水草味。沈硯雪忽然停住腳步,舉起火把照亮石壁——上面刻着“沈氏秘道,違者斬”的字樣,落款是曾祖父的名字。

“原來她真的來過。”沈硯雪撫摸着刻痕,“曾祖母說,她靠這條密道躲過了三次鹽幫劫殺。”

我握緊她的手:“現在,它能幫我們躲過第四次。”

出了密道,已是黃昏時分。長江水在眼前奔湧,遠處停泊着沈氏的商船。沈硯雪忽然指向船頭:“看!是林公子!”

林硯冰站在船頭,渾身是血,卻仍抱着一卷圖——是我落在鹽倉的《漕運水患圖》。他看見我們,眼中閃過狂喜,卻又立刻沉下臉:“上船再說!”

商船在江上疾馳時,沈硯雪終于支撐不住,暈倒在我懷裡。我解開她的衣領,看見鎖骨下方有道淺疤——像是被算籌劃傷的。林硯冰遞來金瘡藥,指尖在她疤痕上頓了頓:“小時候爬樹摔的?”

“嗯。”我替她敷藥,“她說那時你在樹下接着,結果兩人一起摔進荷塘。”

林硯冰輕笑,眼中閃過懷念:“那時她總說要做‘天下第一女算籌先生’,後來卻被教《女戒》的嬷嬷打斷了算籌。”

我望着他袖口的“政通人和”香囊,忽然問:“為什麼不告訴她,你從未喜歡過她?”

“有些事,”他望向江面的落日,“不說比說更好。她需要的不是我,是成為‘沈硯雪’的勇氣。”

深夜,商船停靠在揚州碼頭。沈硯雪終于醒來,第一句話是:“賬本……”

“在這。”我摸出藏在算籌裡的密卷,“老李頭的口供也在。”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眼中泛着淚光:“舍人,我忽然明白,為什麼林公子總說你是‘照亮黑暗的光’。你讓我知道,女子的算籌,真的能算出公道。”

我望着她眼中的光,想起金銮殿上的血書,想起淮南鹽場的鹽粒。原來有些光,從來不是獨自閃耀,而是像算籌與狼毫,相互支撐,才能畫出朗朗乾坤。

“明日,”我握緊她的手,“我們帶着證據面聖。我要讓越郡王的私鹽生意,像這江面上的迷霧一樣,被陽光照得幹幹淨淨。”

沈硯雪點點頭,摸出銀簪别好頭發:“我要親自給父親寫信,讓他關閉那些‘損耗’鹽池。沈氏的鹽,不該沾着血。”

林硯冰站在船頭,忽然指着遠處的火光:“是鹽場方向!”

我轉身,看見淮南方向騰起濃煙,焦糊味混着鹹腥味撲面而來。沈硯雪的臉色煞白:“是鹽倉!劉三麻子一定是怕洩密,燒了賬本……”

“不。”我握緊狼毫筆,“他們想燒的不是賬本,是我們留在世上的證據。”

林硯冰忽然抽出長劍:“昭硯,硯雪,你們先走。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證據。”

沈硯雪忽然起身:“我和你一起去!舍人,你帶着賬本先走,我們随後就來。”

我望着他們堅定的眼神,忽然明白,有些路注定要并肩走。我摸出暖爐塞進沈硯雪手裡:“小心。”

她點頭,裙角的殘蓮掃過甲闆,與林硯冰的墨竹紋交疊——這次不再是醋意,而是并肩作戰的決意。

商船緩緩離岸時,我聽見遠處傳來刀劍聲。月光落在江面,像撒了把碎銀。我摸出算籌,在掌心刻下“硯雪”二字,與“公”字相貼。此刻終于明白,女子的戰場,從來不是情情愛愛,而是這萬裡江河,是這青史留名。

第四章金銮驚變

鹹平十四年四月初七,京城的柳絮如雪花般撲在皇宮紅牆上。我攥着沈硯雪整理的賬本,指尖被竹簡邊緣磨出細痕。林硯冰昨夜寅時才返回,衣襟上的血迹已凝成黑痂,卻仍堅持送我進宮:“昭硯,韋承嗣昨夜召集禦史台,怕是要對你不利。”

“我有淮南鹽場的證據。”我摸出老李頭的口供,“越郡王私吞鹽稅、私鑄銅錢,每一筆都清清楚楚。”

林硯冰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是少見的焦躁:“昭硯,你以為韋承嗣會讓你順利面聖?昨夜鹽倉起火,分明是他給越郡王通風報信!”

晨霧中,東華門的守衛比往日多出一倍。林硯冰将一枚墨色令牌塞進我袖中:“墨閣暗衛已在殿外待命,若有異動,出示令牌。”

我點頭,觸到令牌上刻的“冰”字——那是他的暗衛首領令牌,從未示人。掌心的“公”字與令牌相貼,忽然想起他曾說:“昭硯,你是墨筆,我是墨汁,缺一不可。”

金銮殿内,趙祯的臉色比往日更凝重。韋承嗣站在首列,袖口繡着新換的菊花紋樣,卻故意露出半幅《女戒》抄本——那是向我示威。

“姜昭硯,”趙祯擡手,“你彈劾越郡王私鑄銅錢、私吞鹽稅,可有證據?”

“回陛下,”我展開賬本,“這是淮南鹽場的過秤記錄,每筆損耗都對應越郡王的購鹽日期。此外,漕幫幫主王九刀的供詞在此。”

韋承嗣忽然冷笑:“陛下,這賬本字迹模糊,分明是僞造!何況姜昭硯身為女子,竟敢私闖鹽場,成何體統!”

“左相可知,”我指向賬本上的火漆印,“這是沈氏鹽場的獨紋火漆,若有僞造,沈氏願以全族性命擔保。”

殿外忽然傳來喧嘩。我看見沈硯雪穿着一襲月白色商裝,率領數十名鹽工闖入殿内,每人手中都捧着賬本殘頁:“陛下,我是沈氏嫡女沈硯雪,這些是鹽場未被燒毀的賬本!”

趙祯的瞳孔驟縮。韋承嗣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沈氏女竟然抛頭露面,成何體統!陛下當治其禮教之罪!”

“左相難道不知,”沈硯雪掏出商籍文牒,“鹹平三年陛下親批‘女子可承家業’,我沈硯雪今日是奉商部之命查賬!”

殿内響起倒抽冷氣聲。我望向沈硯雪,她的發間不再是金步搖,而是一支銀算簪,簪頭刻着“硯雪”二字——那是她用曾祖母的玉镯熔鑄而成。

“傳越郡王上殿。”趙祯的聲音帶着怒意。

越郡王進來時,腳步虛浮,眼中閃過驚恐。他望着沈硯雪手中的賬本,忽然跪倒:“陛下,臣是被韋承嗣指使的!他說隻要咬死損耗是天災,就能過關……”

“你胡說!”韋承嗣的拐杖落地,“越郡王,你休要血口噴人!”

“韋相可知,”我摸出林硯冰昨夜加急趕制的《鑄币局密檔》,“越郡王私鑄的銅錢,都通過你的門生流入錢莊。這是鑄币局工匠的指認狀。”

韋承嗣的臉瞬間慘白。他望向我,眼中閃過狠厲:“姜昭硯,你以為扳倒老夫,就能推行你的新政?大越的朝堂,終究是男人的天下!”

“左相錯了,”我指向殿外,“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無論男女,隻要有才,皆可共治。”

趙祯忽然拍案:“來人,将韋承嗣、越郡王打入天牢!姜昭硯、沈硯雪護國有功,着姜昭硯兼任鹽鐵司,沈硯雪掌淮南鹽務。”

殿外響起山呼萬歲聲。沈硯雪望向我,眼中泛着淚光,忽然福身:“謝陛下,謝舍人。”

我伸手扶她,看見她掌心新刻的“公”字——與我掌心的疤痕遙相呼應。

退朝時,林硯冰在偏殿等我,臉上帶着罕見的笑意:“昭硯,恭喜。”

“要謝便謝沈姑娘,”我摸出他的令牌還給他,“她才是這次的首功。”

林硯冰望向遠處沈硯雪與鹽工交談的身影,忽然道:“她比我想象的更堅韌。昨日在鹽場,她為了保護賬本,硬生生挨了一刀。”

我怔住,望向沈硯雪的衣袖——那裡果然有片淡淡的血迹。想起她在密道裡說的話:“舍人,我終于明白,女子的算籌,能算出的不僅是數字,更是底氣。”

午後,我在戶部整理新政條文,沈硯雪忽然來訪,懷裡抱着個錦盒:“舍人,這是我父親讓我交給你的。”

錦盒裡是本泛黃的賬冊,扉頁寫着“沈氏鹽場秘錄”,落款是曾祖母的名字。我翻開,看見裡面夾着片幹枯的菊花,旁邊寫着:“女子掌财,需如菊之傲,竹之節。”

“父親說,”沈硯雪的聲音帶着哽咽,“他對不起曾祖母,也對不起我。從今日起,沈氏鹽場的賬本,任由舍人查閱。”

我握住她的手,觸到她掌心的繭:“沈姑娘,揚州女子商學的事,我已寫入《鹽鐵官營疏》,不日便會下诏。”

她忽然笑了,笑得比春日的桃花更明媚:“我已選好地址,就在曾祖母當年開的第一家鹽鋪舊址。舍人可願為商學題字?”

“自然。”我摸出狼毫筆,在錦盒蓋上寫下“硯雪商學”四字,“就叫‘硯雪商學’如何?”

沈硯雪點頭,指尖撫過“硯雪”二字:“曾祖母若泉下有知,定會很高興。”

酉時初刻,林硯冰忽然闖入戶部,臉色凝重:“昭硯,韋承嗣在天牢自盡了!”

我手中的狼毫筆“啪”地落地:“怎麼回事?”

“他服了牽機散,”林硯冰攥着密報,“臨終前寫了‘婦人幹政,必遭天譴’八個字。”

我望着窗外漸漸暗沉的天空,想起韋承嗣書房裡的《斷腸集》殘卷。原來他到死都不明白,女子幹政,幹的是“政”,不是“權”。

“昭硯,”林硯冰忽然握住我的手,“韋承嗣雖死,但士族不會善罷甘休。你明日面聖時,務必小心。”

我望着他眼中的擔憂,忽然想起淮南鹽場的火光,想起他為我擋刀的模樣。掌心的“公”字與他的掌心相貼,忽然有了勇氣:“有你在,我不怕。”

林硯冰的瞳孔驟縮,喉結滾動:“昭硯,我……”

“林公子!”沈硯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舍人,揚州商學的選址圖畫好了,你看……”

她忽然停住腳步,望着我們交握的手,眼中閃過驚訝,卻很快釋然:“抱歉,我來得不是時候。”

“無妨,”我松開林硯冰的手,“正好一起看看商學的規劃。”

沈硯雪展開圖紙,上面用朱砂标出了教室、賬房、演練場的位置,甚至還有個小算籌工坊。林硯冰指着工坊的位置:“這裡可以設個暗格,藏些商戰密卷。”

沈硯雪笑道:“林公子對商學倒是了解。”

“因為……”林硯冰望向我,“有人說過,女子的商學,要像墨閣一樣,既有明面的書聲,也有暗處的鋒芒。”

深夜,我在書房批改《女子商學條例》,銀翹忽然舉着個包裹進來:“小姐,角門守衛說,是塞北來的。”

包裹裡是塊胡楊木,上面刻着“昭硯”二字,還有片幹枯的胡楊葉。我摸出狼毫筆,在木片背面寫下:“硯冰,鹽場事畢,靜待塞北雪。”

窗外,一輪彎月爬上屋檐。我望着掌心的“公”字,想起林硯冰的話:“昭硯,你知道為什麼墨汁是黑色的嗎?因為它要染黑世間的不公,讓清白現形。”

明日,我将帶着《女子商學條例》面聖,讓天下女子都能執算籌、掌商籍。而林硯冰,将帶着墨閣暗衛前往塞北,為新政築牢北疆。我們之間的距離,将如墨筆與墨汁,雖不相見,卻始終相依。

第五章塞北飛鴻

鹹平十四年五月十五,揚州城的瓊花正盛。我站在“硯雪商學”的匾額下,看着沈硯雪身着月白色商裝,手持算籌為首批學員開課。她發間的銀算簪在陽光下閃着光,講台上擺着曾祖母的賬冊,扉頁的菊花終于迎來了屬于它的春天。

“舍人,”銀翹抱着一摞《商律》刻本路過,“林公子的信到了。”

信箋上是熟悉的瘦金體,摻着些許沙粒:“昭硯,塞北初雪,胡楊已秃。墨閣探得柔然可汗親率鐵騎南下,恐與士族餘孽勾結。硯冰謹記‘你掌墨筆,我握劍’之約,不日将赴雁門關。”

我攥着信紙,指尖觸到“胡楊已秃”四字——那是他在提醒我,塞北的情報網已部署完畢。窗外忽然刮來一陣風,卷起商學門口的柳綿,像極了林硯冰走時揚起的月白錦袍。

“舍人,”沈硯雪的聲音打斷思緒,“商學的《女商十則》已刻好,你看是否要送往各州府?”

我望向她身後的學員,有繡娘、有船家女,甚至有前禦史的遺孀。她們捧着算籌的手各不相同,卻都攥得緊緊的,像是握住了新生。

“送。”我摸出狼毫筆,在《女商十則》扉頁寫下“硯雪商學,算籌如刃”,“讓天下女子知道,她們的算籌,能算出商路,也能算出乾坤。”

三日後,金銮殿上,趙祯展讀《女子商學诏》,殿外忽然傳來急報:“陛下,柔然鐵騎犯境,已破雲州!”

我望向殿下的士族官員,看見他們眼中閃過幸災樂禍——他們以為,邊疆危機能讓新政暫緩。卻不知,林硯冰的密信早已送到我的案頭。

“陛下,”我展開《塞北軍防圖》,“臣已命墨閣暗衛勘測到柔然糧草囤積地,若以火攻,可斷其補給。”

趙祯皺眉:“墨閣?可是林卿家的……”

“正是。”我摸出林硯冰的令牌,“林公子已在雁門關布防,隻等陛下旨意。”

士族官員們炸開了鍋。吏部尚書王大人尖聲道:“陛下,墨閣乃江湖勢力,豈可幹預朝政!”

“王大人可知,”我指向地圖上的火攻點,“這裡是柔然的‘黑風谷’,十年前我朝三十萬大軍折戟于此,唯有林公子的暗衛能摸清水路。”

趙祯最終拍案:“準奏!着姜昭硯統籌塞北軍務,林硯冰為北路軍副将,即刻發兵!”

退朝後,我在偏殿見到了林硯冰的副将,他遞來個竹筒,裡面是染血的密信:“舍人,林公子說,此戰若勝,望舍人親赴塞北,在長城刻下新政條文。”

密信的末尾,是用刀刻的“昭明”二字,筆畫間滲着血迹。我攥緊竹筒,想起他曾說:“昭硯,若我戰死,就把我的骨灰混着墨汁,寫在你要刻的石碑上。”

五日後,揚州碼頭,沈硯雪帶着商學學員為我送行。她塞給我個錦盒:“裡面是新制的算籌,每支都刻了‘硯雪’,若遇危險,掰斷算籌,附近的商盟弟子會接應你。”

我望着她眼中的堅定,忽然想起淮南鹽場的火光——那時的她還會哭,如今卻能笑着送我上戰場。

塞北的風比江南凜冽十倍。我抵達雁門關時,城牆上的“大越”軍旗已染血迹。林硯冰穿着铠甲迎出來,肩甲上結着冰碴,卻仍笑着說:“昭硯,你來得正好,明日便是決戰。”

深夜,我在中軍帳裡核對糧草,林硯冰忽然闖入,身後跟着個渾身是血的暗衛:“柔然可汗有個‘死士營’,個個會閉氣功,普通刀劍傷不了他們。”

我怔住:“閉氣功?難道是……”

“是韋承嗣的殘餘勢力,”林硯冰摸出枚暗衛令牌,“他們想借柔然之手,讓新政夭折。”

我握緊狼毫筆,筆尖在地圖上劃出寒芒:“閉氣功怕火,明日決戰,可在箭矢上綁硫磺。”

林硯冰忽然抓住我的手,铠甲的涼意透過手套傳來:“昭硯,此戰兇險,你留在中軍帳,我派暗衛護你。”

“不,”我抽出算籌,“我要去城頭,讓柔然人看看,大越的女官,不僅會算籌,還會算他們的死期。”

決戰那日,塞北的天空紅得像血。我站在雁門城頭,看着林硯冰率鐵騎沖向柔然軍陣,他的月白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像片孤帆駛入血海。

“舍人,火攻準備好了!”軍校的喊聲打斷思緒。我舉起令旗,看着火箭劃破天際,墜入柔然的糧草大營。閉氣功死士們驚惶逃竄,卻被火焰逼得退無可退——他們的“龜息”在烈火面前,不過是待烤的龜殼。

林硯冰的騎兵趁機沖殺,喊殺聲震得城牆簌簌落灰。我摸出沈硯雪的算籌,在城牆上刻下“公”字——這是我對大越百姓的承諾,也是對林硯冰的誓言。

黃昏時分,柔然可汗投降的消息傳來。林硯冰歸來時,铠甲上的血已凝結成暗紫色,卻仍笑着遞給我支胡楊木筆:“昭硯,這是在柔然大營撿的,适合刻碑。”

我望着他染血的指尖,忽然想起金銮殿上他為我抄書的模樣。此刻的他,睫毛上凝着冰晶,眼中卻燃着勝利的火。

“硯冰,”我輕聲道,“等新政刻上長城,我想在旁邊刻句詩。”

“什麼詩?”他卸甲的手頓住。

“皚如天山雪,皎若雲間月。”我摸出當年的《白頭吟》殘卷,“當年沒寫完,現在想補全。”

林硯冰忽然笑了,笑聲混着塞北的風,像首古老的歌謠:“好。我替你磨墨,你隻管寫,就算刻滿長城,我也陪你。”

戰後的塞北一片狼藉,卻擋不住新政的腳步。我帶着商學學員丈量長城,沈硯雪從揚州寄來的算籌派上了用場——我們用算籌計算石碑的間距,用商律規劃互市的稅則。

林硯冰則帶着暗衛清理士族餘孽,每次歸來都帶着新的胡楊木筆,上面刻着不同的“昭”字。直到那日,他捧着塊刻着“昭明”的石碑,說:“這是用柔然可汗的戰刀磨的,夠鋒利。”

深秋,長城刻碑那日,塞北的胡楊正金黃。我握着胡楊木筆,在石碑上寫下“大越女子,可掌商籍,可入朝堂”,林硯冰站在我身後,用劍柄敲着石碑:“昭硯,字歪了。”

“要你管。”我回頭笑他,卻看見他眼中倒映着我的影子,比胡楊金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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