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他雕的。”沈硯之不知何時走來,耳尖通紅,“銀鎖本是一對,我娘說,若遇到喜歡的人,就分她半顆。”
姜竹瀝望着兩枚半鎖,想起母親的銀鎖,忽然明白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她将蓮花簪插進頭發,銀鎖與沉香木相觸,發出清響,像極了母親當年雕棺時的聲音。
酉時,林婆子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一邊:“瀝瀝,你猜我給你算了什麼簽?”
“不祥人嫁雙夫?”姜竹瀝挑眉。
“呸!”林婆子拍她肩膀,“是“雙木成林,三蓮并蒂”!你看啊,沈大人是松木,剛直;謝公子是檀木,風雅;你是竹瀝,節節高升!這是天賜的良緣!”
姜竹瀝搖頭笑了,卻在這時,謝鶴年的小厮跑過來,手裡拿着封加急信:“公子,滇南的檀木林失火了!”
謝鶴年臉色一變:“多少木料?”
“全部……”小厮跪下,“而且有消息稱,是競争對手放的火。”
沈硯之皺眉:“需要我派士兵協助調查嗎?”
“不用。”謝鶴年握緊拳頭,“這是謝氏的劫,該由我來渡。”
姜竹瀝望着他突然冷下來的眼神,想起三年前他被山匪困在松木堆裡的經曆——幽閉恐懼症、家族罪孽、商業危機,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實則背負着比棺材闆更重的東西。
“我和你一起去。”她忽然說,“滇南的防腐草藥好,我去采些回來。”
謝鶴年一愣:“你不怕路上遇到危險?”
“怕。”她晃了晃刻刀,“但我更怕你死了,沒人給我半價檀木。”
沈硯之忽然抓住她的手:“我也去。滇南衛所指揮使是我的舊部,能調些兵力。”
謝鶴年挑眉:“沈大人這是怕我拐跑姜姑娘?”
“你們倆都别吵了!”林婆子舉起媒婆旗,“要去一起去,别讓瀝瀝夾在中間當磨心!”
亥時,三人收拾妥當,準備出發。小滿比劃着要同行,被姜竹瀝摸頭拒絕:“你留在汴梁,幫姐姐看着棺材鋪,别讓林姨把“壽”字旗換成“喜”字旗。”
少年點頭,卻在她轉身時,将一枚刻着“平安”的木牌塞進她兜裡。姜竹瀝摸着木牌上的凹凸紋路,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攥着刻刀不松手的模樣——那時的小嬰兒,如今已能獨當一面。
子時,三人騎上馬,向滇南進發。謝鶴年的烏篷車跟在後面,裡面裝着謝氏木行的賬本和姜竹瀝的雕花工具。月光灑在沈硯之的飛魚服上,與謝鶴年的蜀錦長袍交相輝映,像兩道平行線,卻因中間的姜竹瀝,有了交集的可能。
“姜姑娘,”謝鶴年掀開轎簾,“若這次我破産了,你還會讓我睡你左邊嗎?”
“不會。”姜竹瀝笑着搖頭,“但我可以給你打口最便宜的雜木棺,上面刻“謝鶴年之墓”,旁邊留個空位給沈硯之。”
沈硯之咳嗽一聲:“我更喜歡并排的蓮花棺,上面雕“生死同穴”。”
謝鶴年大笑,笑聲驚飛了樹上的夜鳥。姜竹瀝望着漫天繁星,忽然覺得,這一路即便有危險,也不再那麼可怕——因為她知道,無論遇到什麼,這兩個男人都會像她的刻刀和竹瀝水一樣,護她周全。
寅時,隊伍路過亂葬崗。姜竹瀝忽然勒住馬,望着遠處的義莊——停靈棚的木架在月光下投出溫柔的影子,像母親張開的懷抱。她摸了摸腰間的銀鎖,想起母親的話:“瀝瀝,當你不知道該怎麼走時,就看看腳下的路——那是無數死者用體面鋪就的,最幹淨的路。”
謝鶴年遞來塊桂花糖,沈硯之則給她披上件披風。三人在亂葬崗前停留片刻,又策馬前行,馬蹄聲驚起一片紙灰,像無數白色的蝴蝶,飛向汴梁城的方向。
這一晚的汴梁城,有人在算計,有人在回憶,有人在期待。而在滇南的路上,三個被稱作“不祥人”的人,正在用刻刀、木料和真心,書寫着比月光更溫柔的故事——那是關于救贖、原諒與愛的故事,是即便身處黑暗,也能開出蓮花的故事。
第五章滇南火塘的星夜:當刻刀遇上松脂香
滇南的辰時三刻,晨霧還未散去。姜竹瀝掀開烏篷車簾,撲面而來的是濕熱的草木氣息,混着若有若無的焦味——那是謝鶴年的檀木林方向。
“還有十裡。”沈硯之策馬靠近,飛魚服換成了便于行動的短打,腰間别着她送的竹瀝水香囊,“前方有片槟榔林,可能有埋伏。”
謝鶴年擦着汗從轎中探出頭,往常白皙的臉被曬得泛紅:“沈大人怕了?我謝氏在滇南的護院,比你衛所的士兵還多。”
姜竹瀝看着他袖口焦黑的痕迹——那是昨夜幫她撲滅燭火時燒的,忽然想起三年前他被山匪困在松木堆裡的幽閉恐懼症。此刻的他雖強作鎮定,指尖卻在轎簾上劃出深深的褶皺。
“小滿來信了。”她遞去一張紙條,上面是少年用刻刀刻的簡筆畫:棺材鋪來了新客人,林婆子在門口擺了“姻緣棺”模型,引來無數人圍觀。
謝鶴年看着畫中林婆子舉着的“雙木成林”旗子,忽然笑了:“這婆子倒是比我還心急。等回去,得給她送兩車冰糖,省得她把我的木料全雕成鵲橋。”
沈硯之的耳尖動了動,伸手接過紙條:“小滿的刻刀功見長。”他指尖劃過畫中姜竹瀝的笑臉,忽然壓低聲音,“等解決了這裡的事,我想帶他去衛所學些防身術。”
姜竹瀝點頭,目光落在遠處冒煙的山頭。檀木林的火勢雖已撲滅,但焦黑的樹幹像無數支斷箭,插在紅土地上,讓她想起亂葬崗的枯骨。
巳時,三人抵達木材廠。焦木堆裡傳來痛苦的呻吟,謝鶴年立刻沖進廢墟,徒手搬開燃燒的木梁——他的幽閉恐懼症在救人時竟消失了。
“小心!”姜竹瀝看見橫梁斷裂,本能地撲過去,将他推開。沈硯之同時抽刀砍斷墜落的繩索,木屑紛飛中,她看見謝鶴年眼中的驚慌,比三年前被她刺傷時更甚。
“你瘋了?”他抓住她的肩膀,聲音發抖,“一塊木料而已,你拿命去換?”
姜竹瀝望着他染灰的眉睫,忽然想起義莊裡他給陳三淨身時的模樣——那時的他,也是這樣帶着驚慌的溫柔。
“謝公子忘了?”她晃了晃刻刀,“木料在我眼裡,可比命金貴。”
沈硯之無奈搖頭,遞給她一副皮手套:“先救人,再鬥嘴。”
三人在廢墟中搜救了兩個時辰,救出十七個工人,其中一個懷裡還抱着塊未燒完的檀木——上面刻着“鶴年堂”的字樣。
“是劉記木行幹的!”受傷的工頭咬牙切齒,“他們說謝氏壟斷木料,活該絕後!”
謝鶴年的臉瞬間冷下來。姜竹瀝注意到他攥着工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極了沈硯之查案時的模樣。
“帶我去看看火場。”她扯了扯他的袖子。
火場中心,焦木圍成個詭異的圓圈,圈中是堆燒剩的賬本,灰燼裡隐約可見“劉”字印章。姜竹瀝用刻刀挑起半張紙,上面寫着“姜氏棺材鋪”——正是三年前謝明遠強購時的合同。
“謝鶴年,”她輕聲說,“這火不是為了木料,是為了我。”
沈硯之皺眉:“劉記木行為何針對你?”
“因為竹瀝齋的雕花,斷了他們的财路。”謝鶴年撿起塊燒黑的蓮花雕件,那是姜竹瀝三年前送給客戶的樣品,“劉記靠賣劣質棺材發家,如今百姓隻要“竹瀝齋同款”,他們自然恨得牙癢。”
姜竹瀝望着滿地狼藉,忽然想起林婆子的話:“活人争一口氣,死人争一塊闆。”她握緊刻刀,刀刃在焦木上劃出火星:“既然他們想讓我死,我偏要活得更體面——謝鶴年,把剩下的檀木全給我,我要雕一百口“重生棺”。”
謝鶴年挑眉:“姜姑娘這是要跟劉記宣戰?”
“不,”她看着天邊的火燒雲,“是要讓滇南百姓知道,即便用焦木,也能雕出最漂亮的蓮花。”
申時,木材廠的空地上,姜竹瀝擺開雕花工具。謝鶴年親自給她遞木料,沈硯之則站在三丈外警戒,手裡攥着她送的香丸——那是用滇南沒藥重新調制的。
“這塊焦木中間有空洞。”謝鶴年遞來塊碗口粗的樹幹,“正好雕個“枯木逢春”。”
姜竹瀝點頭,刻刀在焦黑的外皮上輕輕一挑,露出裡面未燒盡的金黃木質。她忽然想起母親的話:“好木不怕火煉,就像好人不怕流言。”
木屑紛飛中,一朵蓮花緩緩綻放。沈硯之望着她專注的側臉,想起義莊裡她給嬰兒裹襁褓的模樣——同樣的溫柔,同樣的堅定。
酉時,第一個“重生棺”完成。焦木外皮保留着火燒的紋路,内裡的蓮花卻鮮嫩欲滴,花瓣上還沾着姜竹瀝故意留下的竹瀝水,在夕陽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送給你。”她将棺材模型遞給謝鶴年,“放在你的賬房,鎮邪。”
謝鶴年接過模型,忽然單膝跪地:“姜竹瀝,我謝鶴年在此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讓你再因謝氏受半點委屈。”
沈硯之挑眉,卻在姜竹瀝伸手扶謝鶴年時,看見她袖口滑落的銀鎖——與自己的那半枚,正好拼成完整的竹紋。
戌時,木材廠外忽然傳來馬蹄聲。二十幾個蒙面人舉着火把沖進來,領頭的正是劉記木行的少東家。
“謝鶴年!你搶我生意,我便燒你木料!”他揮舞着大刀,“還有你這個不祥人,今天就給我的檀木林陪葬!”
沈硯之立刻擋在姜竹瀝身前,佩刀出鞘的聲音劃破夜空。謝鶴年則抓起一根焦木,擋在她另一側——那姿勢,像極了義莊裡保護停靈棚的模樣。
“想動她,先過我這關。”沈硯之的刀刃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還有我。”謝鶴年将焦木掰成兩段,“滇南的木材商,從不會讓女人擋在前面。”
姜竹瀝看着他們的背影,忽然想起林婆子的“雙木成林”簽。她摸出刻刀,在焦木上快速雕刻——不是蓮花,而是兩根并肩而立的竹子,竹節處纏着紅色的絲帶。
戰鬥在子時結束。劉記少東家被擒,沈硯之的手臂被劃傷,謝鶴年的衣襟燒出個洞,卻仍攥着從火場搶出的姜竹瀝的雕花圖譜。
“沒事吧?”姜竹瀝幫沈硯之包紮,指尖觸到他後背的箭傷疤痕。
“死不了。”沈硯之望着她發間的蓮花簪,“倒是謝鶴年,這次怕是要做噩夢了。”
兩人望向帳篷,謝鶴年正蜷縮在角落,渾身發抖——剛才的戰鬥觸發了他的幽閉恐懼症。姜竹瀝歎了口氣,拿起竹瀝水和沉香手串,走進帳篷。
“怕就哭出來。”她将手串塞進他手裡,“我見過比這更醜的哭相。”
謝鶴年擡起頭,眼中布滿血絲:“三年前,我被山匪困在松木堆裡,整整三天。我以為自己會死在裡面,腐爛、生蟲,像塊沒人要的廢料。”
姜竹瀝挨着他坐下,從兜裡摸出塊糖紙,上面畫着三口棺材:“知道我為什麼收藏你的糖紙嗎?因為它們讓我覺得,即便身處黑暗,也有人在用心給我講笑話。”
謝鶴年盯着糖紙上的塗鴉,忽然笑了,笑聲裡帶着哽咽:“姜竹瀝,你真是個怪物——能把不祥變成吉祥,能把黑暗變成……”
“變成糖紙。”她替他說完,“其實你和我一樣,都是被命運塞進棺材裡的人。不同的是,我學會了在棺材裡雕花,而你……”
“而我學會了用棺材闆賺錢。”他接過她的刻刀,在糖紙上劃出道弧線,“但現在我想試試,用刻刀雕蓮花是什麼感覺。”
姜竹瀝看着他笨拙的手法,忽然想起小滿第一次握刻刀的模樣。她伸手覆上他的手,引導着刀刃劃出花瓣的弧度——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他。
帳篷外,沈硯之望着兩人交疊的手,忽然轉身走向火場。他撿起塊焦木,用佩刀刻出朵蓮花——雖不如姜竹瀝的細膩,卻多了份剛硬。
寅時,滇南的星空格外璀璨。姜竹瀝走出帳篷,看見沈硯之靠在焦木堆上,手裡攥着刻好的蓮花。
“給你的。”他将木雕塞進她手裡,“比謝鶴年的好看些。”
姜竹瀝摸着木雕上的刀痕,想起他在義莊給嬰兒剪臍帶時的溫柔,忽然踮腳,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
沈硯之猛地擡頭,眼中閃過驚訝與狂喜。遠處的謝鶴年正好掀開帳篷,将這幕盡收眼底,嘴角揚起苦笑。
“看來我輸了。”他晃着沉香手串走來,“不過沒關系——”他舉起糖紙,上面多了第四口棺材,刻着“林婆子之墓”,“至少我還有個伴。”
姜竹瀝大笑,笑聲驚飛了樹上的夜枭。她望着漫天繁星,忽然覺得,無論選擇誰,這一路都已足夠溫暖——因為她終于明白,所謂不祥人,不過是世人給的标簽,而真正的自己,是能用刻刀在黑暗中雕出星光的人。
卯時,三人踏上歸途。謝鶴年的烏篷車裡多了塊焦木蓮花雕,沈硯之的佩刀鞘裡插着姜竹瀝送的刻刀,而她的兜裡,裝着兩半銀鎖和兩張糖紙——一張畫着雙木成林,一張畫着三蓮并蒂。
滇南的晨霧漸漸散去,露出遠處的青山。姜竹瀝摸着腰間的銀鎖,忽然想起母親的遺言:“瀝瀝,記住,這世上最不祥的,是人心的偏見;而最吉祥的,是願意陪你在棺材裡雕花的人。”
她望向身邊的兩個男人,謝鶴年正在給沈硯之講“如何用木料算卦”,沈硯之則一臉無奈卻又縱容地聽着。陽光穿過槟榔葉,在他們臉上投下斑駁光影,像極了她棺木上的雕花——雖不完美,卻充滿生機。
這一日的滇南,陽光正好。被燒毀的檀木林裡,新芽正在焦土下萌發。而在歸往汴梁的路上,三個不祥人正騎着馬,帶着刻刀、木料和真心,走向屬于他們的,比星辰更璀璨的未來。
第六章汴梁相親大會:當棺材鋪女兒成為香饽饽
巳時三刻,汴梁城的“鴛鴦樓”張燈結彩,比過年還熱鬧。林婆子晃着媒婆旗站在門口,頭上的假珍珠換成了小棺材形狀的金飾——這是謝鶴年特意讓人打的“吉祥配飾”。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她扯着嗓子喊,“竹瀝齋女掌櫃招親啦!良田美宅随你挑,雙木成林福氣到!”
姜竹瀝躲在二樓窗台,望着樓下烏泱泱的人群,頭疼得直揉太陽穴。她不過是去滇南半個月,回來就被林婆子聯手小滿搞了個“相親大會”,美其名曰“打破不祥人傳言”。
“姐姐,好看!”小滿比劃着,手裡舉着件繡着蓮花的婚服——那是他熬夜用謝鶴年送來的蜀錦繡的。
“好看個鬼!”姜竹瀝捏了捏他的臉,“你是不是收了林姨的桂花糖?”
少年笑着跑開,卻在門口撞上沈硯之。他今天沒穿飛魚服,而是換了身月白錦袍,腰間别着姜竹瀝送的竹紋香囊,手裡攥着個紅木匣子。
“給你的。”他将匣子塞進她手裡,耳尖通紅。
裡面是副雕花銀镯,镯身上刻着并蒂蓮和竹紋,正是她在滇南火場雕的“重生蓮”圖案。姜竹瀝摸着冰涼的銀镯,想起他在帳篷外刻蓮花的模樣,忽然心跳加速。
“沈大人這是要下聘?”謝鶴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穿着新做的竹紋長衫,袖口繡着小小的棺材紋樣,“可惜我來晚了——”他攤開手,掌心躺着枚沉香木戒指,“這是用滇南焦木雕的,獨一無二。”
姜竹瀝看着兩人,忽然想起林婆子的“雙木成林”簽。她将銀镯和戒指都塞進抽屜,故意闆着臉:“我今天是來拆台的,誰也别想娶我。”
“那可由不得你!”林婆子沖上樓,“城西李秀才、城東米鋪王公子,還有謝鶴年他二舅的三表侄……都在樓下等着呢!”
姜竹瀝扶額:“林姨,您這是招親還是賣貨?”
“當然是賣貨——不對,是嫁你!”林婆子拽着她往樓下走,“你瞧瞧這些聘禮:十車檀木、二十缸蜂蜜、三十畝良田……”
“等等!”姜竹瀝突然駐足,望着人群中一個戴鬥笠的老者,“那是誰?”
老者掀開鬥笠,露出左臉的刀疤——正是當年滅門案的唯一幸存者,老匠人陳叔。
沈硯之立刻擋在她身前,手按在佩刀上。謝鶴年則眯起眼,認出那人是滇南木材廠的舊部。
“姜姑娘,”陳叔跪地,“我是來認罪的。”
人群發出驚呼。姜竹瀝示意小滿關門,将陳叔帶到後堂。老匠人從懷裡掏出染血的賬本,裡面夾着謝明遠當年強購劣木的證據,還有一封姜竹瀝父親的絕筆信。
“老爺讓我帶話,”陳叔哽咽着說,“他從未後悔拒絕謝明遠,隻後悔沒保護好夫人和你。”
姜竹瀝的手顫抖着接過信,紙上的字迹力透紙背:“瀝瀝,若你看到這封信,定是謝氏已下毒手。記住,棺材闆可以腐爛,匠人的良心不能。”
沈硯之望着她泛白的臉色,伸手握住她的肩。謝鶴年則握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終于明白為何父親臨終前反複念叨“竹瀝”,那是愧疚,是恐懼,是無法償還的罪孽。
“我要去謝氏家祠。”姜竹瀝忽然說,“現在。”
謝鶴年點頭,親自備車。沈硯之想同行,卻被她攔住:“這次,我想和謝鶴年單獨去。”
馬車在申時抵達謝氏家祠。謝鶴年推開大門,燭火早已熄滅,隻有月光透過窗棂,照亮牌位上“謝明遠”的名字。
“我父親這輩子,最恨别人叫他“不祥人”。”謝鶴年摸着牌位,“他以為壟斷木料就能堵住悠悠之口,卻不知道,真正的不祥,是人心。”
姜竹瀝将父親的絕筆信放在香爐前,火苗騰地竄起,将信紙燒成灰燼。她望着謝鶴年,忽然發現他的側臉與記憶中的父親有幾分相似,卻多了份柔軟。
“你知道我為何一直戴着銀鎖嗎?”她解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的疤痕,“這是當年謝明遠的刀劃的。母親用身體護住我,臨終前說,鎖在,人在。”
謝鶴年的喉結滾動,忽然單膝跪地,像在滇南那樣:“姜竹瀝,我無法替父親贖罪,但我可以用餘生證明——謝氏木行的木料,隻會用來做體面事。”
她伸手扶起他,指尖觸到他胸前的沉香手串——那是她在義莊送的。忽然,她踮腳吻了吻他的額頭,像吻過一塊需要雕琢的木料:“我原諒的不是謝氏,是那個在火場救人的你。”
謝鶴年愣住,眼中泛起淚光。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給他溫柔,比任何糖紙情話都更讓他心動。
酉時,兩人回到鴛鴦樓,卻見門口圍滿百姓,中間站着沈硯之,手裡舉着封官文:“皇上有旨,姜竹瀝救疫有功,特賜“汴梁善人”稱号,其雕花工藝列為非遺!”
人群發出歡呼。林婆子趁機舉起“雙木成林”旗子,上面貼着姜竹瀝與沈硯之、謝鶴年的畫像——不知誰畫的,三人站在棺材前,笑得比蓮花還燦爛。
“現在,”林婆子扯着嗓子喊,“請三位新人上台!”
姜竹瀝捂臉:“林姨,這是招親,不是唱戲!”
“就是唱戲!”林婆子塞給她一個話筒——其實是雕花竹筒,“百姓們都想看看,不祥人如何嫁雙夫!”
沈硯之和謝鶴年對視一眼,同時伸手牽住姜竹瀝的手。她望着台下期待的目光,忽然想起小桂的木雕麻雀,想起流民窟的避疫粥,想起滇南的焦木蓮花——原來市井百姓的善意,從來都不吝啬給真心的人。
“好,那就唱一出!”她拿起刻刀,在台上的棺材模型上快速雕刻,“我姜竹瀝今天說清楚——”
蓮花在刀下綻放,她忽然轉身,将刻刀遞給沈硯之,又将沉香手串戴在謝鶴年腕上:“我誰也不嫁,但誰也别想走——沈硯之,以後義莊的治安歸你;謝鶴年,木料半價給我;小滿,繼續當我的學徒!”
人群發出哄笑。林婆子搖頭:“你這哪是招親,是招長工!”
“沒錯!”姜竹瀝舉起雕好的蓮花,“我要招的,是能陪我在棺材鋪裡雕花、在義莊裡救人、在市井裡打滾的人——不管是雙木成林,還是三蓮并蒂,隻要心是暖的,就比什麼都強!”
沈硯之忽然單膝跪地,掏出銀镯給她戴上:“我沈硯之,願做你永遠的護棺人。”
謝鶴年跟着跪下,将沉香戒指套在她無名指上:“我謝鶴年,願做你永遠的木料供應商。”
小滿舉着木雕盒子跑上台,裡面是兩半銀鎖拼成的項鍊:“姐姐,永遠!”
姜竹瀝望着台下的百姓,望着身邊的兩個男人和少年,忽然笑了。陽光穿過鴛鴦樓的雕花窗,照在她發間的蓮花簪上,映出七彩光暈——那是比任何婚服都更美的裝飾。
戌時,相親大會變成了市井宴會。謝鶴年讓人擡來滇南的焦木蓮花雕,沈硯之派士兵維持秩序,姜竹瀝則親自給每個百姓發竹瀝水香丸,上面刻着“百無禁忌”。
“姐姐,看!”小滿指着天空,不知誰放了孔明燈,上面畫着棺材和蓮花,在夜空中緩緩升起。
姜竹瀝握緊手中的刻刀,忽然明白母親的話:“渡魂人的刀,刻的不是不祥,是活人對死者的牽挂,是死者對活人的祝福。”
亥時,人群漸漸散去。姜竹瀝坐在棺材鋪門口,望着天上的星星,身邊是打盹的小滿,對面是擦刀的沈硯之,還有正在給木料分類的謝鶴年。
“累嗎?”沈硯之遞給她一塊桂花糖。
“累,但開心。”她咬着糖,望着謝鶴年袖口的小棺材紋樣,“你呢?後悔卷入我這攤“不祥”事嗎?”
“不後悔。”他伸手替她拂去發間木屑,“反而慶幸,能遇見一個讓我明白“體面”為何物的人。”
謝鶴年忽然哼起小調,是滇南的民謠:“棺材闆兒響叮當,雕朵蓮花送太陽……”
姜竹瀝笑了,笑聲驚起檐下的麻雀。她摸出塊糖紙,在背面畫了四口棺材:自己、沈硯之、謝鶴年,還有小滿。旁邊寫着:“生死同穴,不如活着熱鬧。”
子時,汴梁城的更夫敲過梆子。棺材鋪的燈還亮着,三人一少年圍坐在工作台前,雕刻着新的棺材——那是給林婆子準備的“喜棺”,棺闆上刻着她最愛的紅繩和金元寶。
窗外,月光如水。姜竹瀝望着身邊的人,忽然覺得,所謂不祥,不過是一場誤會;而真正的吉祥,就在這市井煙火裡,在刻刀與木料的碰撞中,在每個願意陪她笑、陪她哭、陪她雕棺材的人眼裡。
這一晚的汴梁城,注定無眠。棺材鋪的雕花刀在月光下閃爍,竹瀝水的香氣混着桂花糖的甜,随着穿堂風飄向每條街巷——那裡有偏見,有誤解,卻也有,被真心融化的,溫暖的夜。
第七章棺材鋪的雙喜臨門:當雕花刀刻下婚書
卯時三刻,福壽街的銅鈴铛響得格外歡暢。姜竹瀝蹲在棺材鋪門口給“喜棺”描金,這次用的不是普通金粉,而是謝鶴年送來的“鎏金檀木粉”,在晨光中泛着暖金色的光,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瀝瀝,快來試婚服!”林婆子拽着件大紅喜服沖出來,上面繡着三百六十朵蓮花,全是小滿熬夜趕工的傑作,“沈大人和謝公子都在鴛鴦樓等着呢,今天可是你們的“三書六禮”日!”
姜竹瀝無奈起身,任由林婆子給她披上喜服。袖口處繡着竹紋和算盤紋樣,分别代表沈硯之和謝鶴年,這是林婆子的“獨家設計”。她望着鏡中的自己,發間插着沈硯之的銀镯改做的發簪,腕上戴着謝鶴年的沉香木手鍊,忽然覺得,這樁“雙木成林”的婚事,竟比她雕過的任何棺材都更具巧思。
“姐姐,好看!”小滿比劃着,眼睛亮晶晶的,手裡還捧着個紅木匣子——裡面是他刻的“囍”字棺模型,準備送給姜竹瀝當新婚禮物。
巳時,三人來到鴛鴦樓。沈硯之穿着簇新的飛魚服,胸前别着姜竹瀝雕的蓮花胸針;謝鶴年則穿了身朱紅錦袍,袖口的小棺材紋樣換成了金線繡的“囍”字。兩人并肩而立,惹得百姓紛紛議論:“這哪是娶親,分明是給棺材鋪招贅婿!”
“誰說不是呢!”林婆子晃着媒婆旗,“竹瀝齋從此有兩位東家,一位管白事,一位管木料,絕配!”
姜竹瀝剛要開口,忽然聽見馬蹄聲。一隊皇宮侍衛護送着一輛馬車停在樓下,總管太監宣旨:“皇上賜婚,着姜竹瀝、沈硯之、謝鶴年三人同結連理,欽此!”
人群發出驚呼。謝鶴年挑眉:“皇上倒是與時俱進,連“三書六禮”都省了。”
沈硯之則握緊姜竹瀝的手,低聲說:“這樣也好,省得有人說你“不祥”。”
姜竹瀝望着手中的婚書,上面蓋着玉玺大印,忽然笑了。她想起三年前被人扔爛菜葉的清晨,想起痘疫中被燒毀的停靈棚,想起滇南火場的焦木蓮花——原來命運的轉折,竟能如此溫暖。
午時,婚禮在城隍廟舉行。姜竹瀝穿着喜服,左邊是沈硯之,右邊是謝鶴年,三人并肩跪在神像前。林婆子充當司儀,小滿捧着刻刀和竹瀝水站在一旁——按棺材鋪的規矩,新人需用刻刀在“同心棺”上雕下各自的紋樣。
“一拜天地——”
姜竹瀝剛要鞠躬,謝鶴年忽然指着神像背後:“等等,那是不是劉記木行的人?”
沈硯之立刻轉身,卻見謝鶴年趁機在姜竹瀝臉頰上親了一口。與此同時,沈硯之也快速在她另一側臉頰落下一吻,動作之快,讓圍觀百姓發出起哄聲。
“謝鶴年!沈硯之!”姜竹瀝瞪着他們,卻在看見兩人耳尖通紅的模樣時,忽然笑出聲,“你們這是跟我比誰嘴快?”
“自然是我更快。”謝鶴年晃着沉香手串,“就像當年在滇南,我比沈大人更早握住你的手。”
“但我比你更早讀懂她的眼神。”沈硯之掏出銀鎖,與姜竹瀝的那半枚合在一起,“從義莊的第一具棺材開始。”
林婆子搖頭笑了,舉起“同心棺”模型:“别争了,快雕紋樣!”
姜竹瀝拿起刻刀,在棺蓋上雕出竹紋;沈硯之刻了把佩刀,刀柄纏着紅繩;謝鶴年則雕了架算盤,算盤珠是蓮花形狀。三件紋樣合在一起,竟拼成了“竹瀝齋”的招牌圖案。
未時,婚宴在棺材鋪後院舉行。謝鶴年讓人擡來二十車謝氏木行的“吉祥木料”,每塊木料上都刻着賓客的名字;沈硯之則調來了衛所的樂隊,吹奏的竟是《魯班經》改編的曲子。
“這曲子……”姜竹瀝挑眉。
“特意讓樂師改的。”沈硯之遞來一杯竹瀝水釀的酒,“他們說,這是“不祥人”的喜酒,喝了能辟邪。”
謝鶴年湊過來,往她碗裡添了塊糖醋排骨:“我讓人用竹瀝水腌的肉,保證你吃了忘不了。”
姜竹瀝看着碗裡的排骨,忽然想起滇南火塘邊謝鶴年給她烤的焦木薯,想起沈硯之在義莊給她留的桂花糖粥。她忽然明白,所謂愛情,不過是有人願意陪你吃遍生活的酸甜苦辣,甚至将你的職業融入日常的溫柔。
申時,小滿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比劃着“有人找”。姜竹瀝跟着他來到街角,看見一個戴鬥笠的女子,懷裡抱着個嬰兒。
“竹瀝姐姐,”女子跪下,“我是小桂的姐姐,聽說您救了妹妹,還雕了蓮花棺……”
姜竹瀝扶起她,看見嬰兒裹着的襁褓正是小桂的那幅竹紋襁褓。她摸出塊桂花糖放進嬰兒手裡,忽然想起亂葬崗的清晨,想起小桂攥着木雕麻雀的模樣。
“以後有難處,就來竹瀝齋。”她輕聲說,“這裡永遠給苦命人留口飯。”
女子含淚點頭,離去時,姜竹瀝看見她腰間别着的,正是林婆子賣的“竹瀝齋平安符”。
酉時,婚禮進入高潮。林婆子推出一口巨大的“百子千孫棺”,裡面裝滿了紅棗、花生和竹瀝水香丸。百姓們争相哄搶,邊搶邊喊:“摸過棺材闆,百病都滾蛋!”
姜竹瀝望着熱鬧的人群,忽然被沈硯之和謝鶴年擁住。謝鶴年在她耳邊低語:“知道我為什麼同意“三個人的婚禮”嗎?因為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孤單——無論是生,是死,都有兩個人陪着你。”
沈硯之則握緊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刻刀繭:“我曾以為,我的使命是追查真相,直到遇見你,才明白,守護活着的人,比複仇更重要。”
姜竹瀝望着他們,忽然想起母親的筆記裡寫過:“真正的匠人,能在棺材闆上看見人間煙火。”此刻的她,終于讀懂了這句話——那些被忌諱的棺材、防腐的竹瀝水、甚至她的“不祥”身份,都在這兩個男人的愛裡,變成了最溫暖的人間煙火。
戌時,三人回到棺材鋪。謝鶴年點亮屋檐下的紅燈籠,沈硯之關上店門,姜竹瀝則坐在工作台前,拿起刻刀——她要給這場婚禮雕最後一件作品。
“這次雕什麼?”謝鶴年湊過來,鼻尖沾着木屑。
“雕我們。”她笑着說,刀刃在木闆上劃出三道弧線,“一道是竹紋,一道是佩刀,一道是算盤,還有……”她在中間刻出一朵蓮花,“一朵永遠開在市井煙火裡的蓮花。”
沈硯之忽然抱起她,放在剛雕好的“同心棺”上:“累了一天,先休息會兒。”
謝鶴年跟着坐下,伸手替她揉肩:“明天開始,我會讓人把滇南的焦木全運來,供你雕“重生系列”棺材。”
姜竹瀝靠在他們肩頭,望着窗外的月光。小滿在院子裡給麻雀喂食,林婆子在門口數着今天收的“喜錢”,遠處傳來城隍廟的鐘聲。她忽然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永遠——不是長生不老,不是富貴榮華,而是在這市井街巷裡,有愛的人相伴,有刻刀在手,有棺材鋪的銅鈴铛在風中輕響。
亥時,第一顆星星爬上夜空。姜竹瀝摸出塊糖紙,在背面寫道:“願得雙木伴,白首不相離。”她将紙折成船,放進門口的竹瀝水碗裡,看着它順着水流漂向遠方——那裡有汴梁城的萬家燈火,有她刻過的每一口棺材,有她救過的每一個人。
子時,更夫敲過梆子。棺材鋪的燈漸次熄滅,隻有工作台上的一盞煤油燈還亮着,照亮三塊剛雕好的木牌:“姜竹瀝”“沈硯之”“謝鶴年”,旁邊刻着小字:“生死與共,不祥亦祥。”
終章市井長歌:當棺材鋪成為歲月的印章
五年後的酉時三刻,福壽街的銅鈴铛搖出沙啞的韻腳。姜竹瀝坐在門檻上,給一口櫻桃木棺材描金,腕間銀镯與謝鶴年送的沉香手鍊相撞,發出清響。她發間的蓮花簪已有些褪色,卻依然簪着當年的半朵鎏金蓮花——那是謝鶴年用滇南焦木雕的,說是“曆經滄桑才顯真心”。
“娘,我要刻蓮花!”
三歲的念安拽着她的裙擺,小手裡攥着小滿送的迷你刻刀。這孩子生得像沈硯之,卻遺傳了謝鶴年的活潑,總愛趴在棺材闆上看螞蟻搬家,說是“給死者找往生路”。
“先洗手。”姜竹瀝刮了刮他的鼻尖,“刻刀不認人,小心傷了手。”
“我幫他洗。”沈硯之從衙門回來,飛魚服換成了家常長衫,腰間别着念安送的木雕佩刀,“今天又有三家商鋪來訂“吉祥棺”,城西的繡娘說,棺材雕花能防賊。”
姜竹瀝笑了:“那是謝鶴年的主意,他給每口棺材都編了号,說“謝氏木行出品,必屬精品”。”
話音剛落,謝鶴年的烏篷車停在門口,小厮們擡着木料,每塊上都刻着“竹瀝親啟”。他穿着改良的短打長袍,袖口依然繡着小棺材紋樣,隻是多了個奶娃圖案——那是念安抓周時拽掉的線頭,他索性繡成了“百無禁忌”。
“夫人,”他晃着算盤走來,“這個月的木料賬冊,您是想先看收支,還是先看我給念安買的撥浪鼓?”
“先看賬冊。”姜竹瀝接過賬本,卻在翻開時,看見裡面夾着張糖紙,上面畫着四口棺材,最小的那口刻着“念安”——這是謝鶴年的老習慣,每月都會畫張“全家福”糖紙。
“小滿呢?”沈硯之望着空蕩蕩的工作台。
“在後院給林姨雕壽材。”姜竹瀝指着月洞門,“林婆子說,她的壽材要刻滿紅繩和金元寶,還要留個抽屜放媒婆旗。”
念安忽然掙脫沈硯之,奔向街角——小滿正牽着個聾啞少年走來,少年懷裡抱着塊刻到一半的牡丹木雕。這是小滿新收的學徒,名叫“知夏”,三年前被父母遺棄在義莊,如今已是個能獨立雕花鳥的小匠人。
“小師叔!”念安撲進小滿懷裡,比劃着“刻刀”的手勢。
小滿笑着點頭,從兜裡掏出顆桂花糖塞進孩子手裡,又對姜竹瀝比劃:“城西李大爺走了,想請您給他雕“竹林七賢”棺。”
姜竹瀝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木屑。她走進庫房,目光掃過排列整齊的木料:滇南焦木、金絲楠木、黃花梨……每塊木料上都貼着标簽,寫着捐贈者的名字——大多是曾被她幫助過的市井百姓。
“需要我陪你去嗎?”沈硯之走到她身後,伸手替她整理發簪。
“不用。”她摸了摸腰間的銀鎖,“李大爺生前最愛聽書,我想親自給他雕完最後一場“竹林會”。”
謝鶴年靠在門框上,晃着念安的撥浪鼓:“我讓人送些沉香木去,李大爺愛幹淨,沉香防蟲。”
姜竹瀝點頭,提着雕花工具箱出門。夕陽穿過檐角銅鈴,在她身上織出金色的網。路過林婆子的媒婆攤時,老太太正給一對新人說親,看見她立刻喊:“瀝瀝!這對小夫妻說,将來也要找你雕“姻緣棺”!”
“林姨,您可别瞎宣傳。”姜竹瀝搖頭笑了,“棺材是往生具,姻緣是眼前人,别混為一談。”
“怎麼不能混?”林婆子拍着大腿,“你看你,當年被說“不祥”,如今成了汴梁城的“吉祥代言人”!上個月連皇上都派人來求你雕“長壽棺”,這叫什麼?這叫“是金子總會發光,是棺材總會成香饽饽”!”
姜竹瀝大笑,笑聲驚飛了樹上的麻雀。她忽然想起剛入行時的自己,那個蹲在門檻上給棺材描金、被人罵“不祥”的姑娘,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成為市井百姓口中的“竹瀝先生”,連宮裡的貴人都要尊稱一聲“姜師傅”。
來到李大爺家,她掀開蒙着棺材的白布,看見小滿已經打好了竹林的底子。她摸出刻刀,在竹節處雕出露珠,又在石頭上刻了隻松鼠——這是李大爺養過的寵物。
“李大爺,”她輕聲說,“您瞧,松鼠叼着松子,竹林下還有您最愛的酒壇。這一路啊,不孤單。”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知夏送來竹瀝水。少年比劃着“好看”,眼中閃着崇拜的光。姜竹瀝忽然想起小滿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怯生生地看着她,如今卻已能獨當一面,甚至開始帶學徒。
亥時,棺材雕成。姜竹瀝點燃一盞長明燈,放在棺頭。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竹林七賢”的雕花上,露珠仿佛在滾動,松鼠的尾巴毛茸茸的,像下一秒就會跳下來。
“竹瀝姐姐。”知夏比劃着,遞來塊糖紙,上面是他畫的姜竹瀝雕棺圖,“我想成為像您一樣的匠人。”
姜竹瀝摸着糖紙上的刻刀紋路,忽然想起謝鶴年的糖紙情話,想起沈硯之的銀鎖,想起小滿的桃木牌。她将糖紙折成船,放進裝竹瀝水的陶罐:“知夏,匠人最重要的不是手藝,是心——就像這竹瀝水,看似普通,卻能讓死者體面,讓生者心安。”
子時,她回到棺材鋪,發現念安趴在謝鶴年背上睡着了,沈硯之在給小滿講《魯班經》,桌上擺着熱好的桂花糖粥。謝鶴年擡頭看見她,指了指裡屋:“給你留了驚喜。”
裡屋的工作台上,擺着三口微型棺材模型。最大的刻着竹紋和佩刀,中間的刻着算盤和蓮花,最小的刻着兩隻握在一起的小手——那是念安的手印。
“念安說,”沈硯之走到她身後,“以後他的棺材要和我們的挨在一起,這樣在地下也能摸到爹娘的手。”
姜竹瀝眼眶一熱。她拿起最小的模型,發現底部刻着行小字:“念安與爹娘同穴,永不分離。”
謝鶴年從懷裡掏出張糖紙,上面畫着四口棺材,念安的那口旁邊多了隻小狗:“這是念安新養的阿黃,他說往生路上也要有夥伴。”
姜竹瀝笑了,将糖紙放進抽屜——那裡已經攢了幾百張這樣的糖紙,每張都記錄着他們的生活,像一本不用文字書寫的日記。
醜時,三人坐在院子裡看星星。念安躺在謝鶴年懷裡,沈硯之給姜竹瀝披上披風,小滿在給阿黃梳毛。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一片紙灰,像無數白色的蝴蝶,飛向月光深處。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姜竹瀝望着沈硯之,“你當街掀翻我的竹瀝水碗,說我是“賺死人錢”的不祥人。”
“記得。”沈硯之握住她的手,“那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娶個棺材鋪女掌櫃,還生了個愛雕棺材的兒子。”
謝鶴年挑眉:“我更想不到,自己會從“木材霸權”變成“棺材鋪賢内助”,每天算的不是木料賬,是夫人的雕花工時。”
姜竹瀝靠在他們肩頭,望着滿天繁星。她忽然想起母親的話,想起痘疫中的停靈棚,想起滇南的火塘。原來,所有的苦難都有它的意義,所有的“不祥”都能被真心化解。
寅時,第一縷晨光爬上屋檐。姜竹瀝起身,拿起刻刀——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她望向棺材鋪的招牌,“竹瀝齋”三個字被晨光鍍上金邊,下面多了行小字:“生死皆體面,人間有真情。”
這就是她的故事,一個關于棺材鋪女掌櫃、衛所百戶和木材商的故事,一個關于偏見、救贖與愛的故事。在這市井街巷裡,他們用刻刀和木料,雕出了比星辰更璀璨的人生,也讓“不祥”二字,成為了“最溫暖的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