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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算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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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色契約

大靖永徽三年,霜降。寅時三刻。

江南的秋雨裹着碎冰碴子,劈頭蓋臉砸在青瓦上。沈知意跪在沈家祠堂中央,膝下蒲團早已被滲地的潮氣浸得發硬,唯有指尖撫過父親靈位時,觸感仍是溫熱的——那是她晨起時用暖爐焐過的檀木。供桌上的青銅香爐飄着細煙,燃的是父親生前最愛的沉水香,可煙縷太輕,壓不住滿室陳年老木與黴味混雜的氣息。

“小姐,陸府的聘禮隊已過了朱雀橋。”管家老陳佝偻着背掀開棉簾,袖口還沾着未化的雨珠,“前院的喜婆說,吉時定在巳時三刻,得趁早……”

“老陳,”沈知意打斷他,聲音像浸在冰水裡的銀針,“去把西廂房第三隻樟木箱搬來。”

老陳欲言又止,喉頭滾動着咽下歎息。那箱子裡裝的是沈夫人的陪嫁,三年前小姐就說過,要留着給胞弟沈硯之娶親用。

祠堂燭火忽明忽暗,沈知意盯着父親靈位上“沈明遠”三字,右眼尾的淚痣在跳動的光影裡時隐時現。十二歲那年,她也是跪在這方蒲團上,看父親被周明遠的人拖出祠堂,皂靴在青石闆上拖出刺目血痕。那時她攥着父親掉落的算盤珠,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暗自發誓要讓沈家商号重現榮光,要讓陷害父親的人血債血償。

如今,她卻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将軍,用自己的婚姻換胞弟的命。

樟木箱打開的瞬間,珍珠璎珞的光澤映得沈知意臉色發白。她取出那串母親留下的東珠項鍊,顆顆圓潤如滿月,卻在扯斷繩結時散落滿地——她需要的不是珠寶,是藏在箱底夾層的地契。

“老陳,把這些送去當鋪。”她将地契塞進袖口,指尖掠過箱底暗紋,那是父親親手刻的“信義”二字,“告訴當鋪王掌櫃,就說沈家要換現銀。”

老陳捧着首飾匣子的手微微發抖:“小姐,這些可都是夫人的心頭寶……”

“硯之的命,比什麼都重要。”沈知意起身時,膝蓋傳來鈍痛,她按住腰側舊傷——那是去年查賬時從梯子上摔的,“周明遠要的是十萬兩,少一錢,硯之就多一分危險。”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喊聲穿透雨幕,驚起檐下避雨的寒鴉。

沈知意摸出懷裡的密信,周明遠那陰鸷的字迹在燭火下泛着油光:“若敢報官,吾将效仿令尊之死狀。”

她咬碎後槽牙,指甲在“死狀”二字上碾出褶皺。父親被誣陷私吞軍糧那晚,就是被人用算珠塞入口中窒息而死,死時雙目圓睜,掌心還攥着半顆染血的珠子。

“老陳,去把父親的算盤拿來。”她的聲音忽然柔和,像在哄哭鬧的孩童,“今日我要帶着它上喜轎。”

巳時一刻,喜轎臨府。

朱雀街上的青石闆結着薄冰,十八擡喜轎碾過,碎冰碴子濺在紅氈上,像撒了把碎鑽。沈知意隔着紅蓋頭,聽見圍觀百姓的竊語:

“這沈家小姐竟要嫁給鎮北将軍?聽說陸将軍殺人不眨眼……”

“噓!沒見陸家軍的黑旗嗎?前年北疆大戰,陸将軍單騎斬了敵國左賢王……”

她垂在膝頭的手悄悄攥緊,指腹摩挲着袖口暗紋——那是沈家商号的“連環算珠”标記,由九顆銅珠串成,寓意“長長久久,算盤叮當響,金銀進萬兩”。今日過後,這個标記或許再無用處。

喜轎忽然颠簸,沈知意伸手扶住轎壁,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湊近細聽,竟是前人用指甲刻的“和離”二字,筆畫間還沾着暗紅痕迹,像幹涸的血。她心口一跳,忽聞外頭傳來馬嘶聲,有人高聲喝道:“讓開!将軍府迎親隊在此!”

轎簾被掀起一角,喜婆的笑臉擠進來:“哎喲我的少夫人,可算到将軍府了!快把蓋頭理理,将軍就在二門外頭候着呢!”

沈知意摸到鬓邊的玉算盤發簪,那是老陳今早偷偷塞給她的——父親生前最愛的物件。簪頭的算珠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她忽然想起父親教她打算盤時的口訣:“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拜堂時,陸承硯的呼吸聲近在咫尺。他比她高出半個頭,玄色喜服上繡着金線狼首,随着呼吸輕輕起伏。當司儀喊“夫妻對拜”時,沈知意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松香——竟與父親書房的味道一模一樣。

“禮成!送入洞房!”

喜婆的喊聲未落,外頭忽然傳來馬蹄聲。一名斥候渾身浴血沖入院中,單膝跪地:“将軍!邊疆急報!敵國三萬鐵騎已過雁門關!”

陸承硯身形微震,扶着沈知意的手驟然收緊。她隔着喜帕,感受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的痕迹。

“知道了。”他的聲音低沉如雷,“備馬,本将半個時辰後出兵。”

“将軍!”喜婆驚呼,“這洞房花燭夜……”

“戰事要緊。”陸承硯松開手,沈知意險些站不穩,卻聽見他壓低聲音,“委屈了。”

這兩個字像片羽毛,輕輕落在她心間,卻驚起一串漣漪。她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被喜婆扶着往洞房走,身後傳來盔甲碰撞聲,還有老夫人的埋怨:“哪有新婚當日就走的道理?這傳出去,讓我陸家的臉面往哪擱……”

未時三刻,洞房冷夜。

紅燭燃到第二寸時,沈知意終于掀開了蓋頭。銅鏡裡的女子眼尾泛紅,口脂被她咬得斑駁,倒像是剛哭過的模樣。她扯下頭上繁重的金飾,任由鴉青色的發絲披散肩頭,這才摸到藏在發間的銀簪——那是用父親的算盤軸改的,刻着個小小的“知”字。

“小姐,将軍府的廚房送了合卺酒。”丫鬟翠兒捧着托盤進來,聲音裡帶着忐忑,“隻是……将軍他……”

“我知道。”沈知意盯着桌上兩個交頸玉杯,忽然想起老陳說過,陸承硯的母親蘇清月就是喝了毒酒自盡的。她拿起酒壺,将兩杯酒都潑在地上,酒水滲進青磚縫,驚起幾隻潮蟲。

翠兒吓得臉色發白:“小姐!這……”

“無妨,”沈知意笑笑,從袖中摸出自己的算盤,“他既當這是場契約,我又何必認真?”

算珠在她指尖翻飛,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在心裡默算:陸家聘禮折合現銀四萬兩,沈家商号可抵押資産五萬兩,加上母親的陪嫁首飾……剛好湊夠十萬兩。隻是要動用聘禮,需得先過了陸家老夫人那一關。

更漏敲了四下,窗外傳來斷斷續續的琴音。沈知意起身推開窗,冷風卷着雨絲撲在臉上,她看見遠處角樓的燈火,想起胞弟被綁架前,總愛趴在她膝頭聽她講《商道寶鑒》的故事。那時他總說:“姐姐以後要當天下第一的商人,我就當姐姐的賬房先生。”

“硯之,再等等。”她對着雨幕輕聲說,“姐姐明日就來救你。”

忽聞身後傳來腳步聲,沈知意迅速轉身,隻見一名黑衣小厮站在廊下,月光照亮他腰間的狼首銀牌——陸家軍的暗衛。

“夫人,将軍讓卑職傳話。”小厮低頭,“他說戰事緊急,歸期未定,夫人不必等他。”

“知道了。”沈知意摸出袖中碎銀,塞給小厮,“勞煩你件事,明日卯時三刻,替我備輛馬車,從側門出府。”

小厮握着銀子的手微微發抖:“夫人要去哪?”

“城西破廟。”她轉身吹滅燭火,聲音淹沒在雨聲裡,“去見個故人。”

五更天的破廟籠罩在薄霧裡,蛛網在梁間輕輕晃動,仿佛随時會落下。沈知意攥着裝滿銀票的匣子,指尖觸到匣底的短刀——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刀柄刻着“明遠”二字。

“周明遠!”她厲聲喝道,“人呢?”

暗處傳來陰鸷的笑聲,燭火忽然亮起,周明遠拄着拐杖從神像後走出,右腿不自然地拖着,發出“簌簌”聲響。他身後綁着個少年,正是沈硯之,嘴上塞着破布,臉色蒼白如紙。

“沈小姐果然守信。”周明遠伸手,“先把匣子給我。”

沈知意将匣子抛過去,周明遠接住時,算盤珠從匣縫裡滾出一顆——那是她故意留下的記号。

“打開看看。”她按住腰間短刀,“若數目不對,你也别想活着離開。”

周明遠陰冷一笑,打開匣子翻看銀票,忽然臉色一變:“怎麼隻有五萬兩?”

“剩下的五萬兩,”沈知意盯着他身後的沈硯之,“等我弟弟平安離開,自會打到你賬上。”

周明遠拐杖重重敲擊地面:“你當我是傻子?”

“你可以試試。”沈知意抽出短刀,刀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别忘了,當年你陷害我父親的證據,我可還握在手裡。”

話音未落,破廟四周忽然響起弓弦聲。沈知意瞳孔驟縮,隻見數十名黑衣人從梁柱間躍下,手中弩箭對準她眉心。

“沈知意,你以為有陸承硯給你撐腰,就能跟我鬥?”周明遠跛着腳逼近,“實話告訴你,陸家那小子的母親,就是我讓人毒死的——她當年也像你一樣,以為握有證據就能翻盤。”

沈知意渾身血液凝固,短刀險些脫手。原來陸承硯的母親之死,竟與周明遠有關?

“現在,”周明遠擡手示意,“把你腰間的玉佩交出來——我知道那裡面藏着什麼。”

破廟的木門被撞開時,沈知意正被兩名黑衣人按在地上,玉佩險些被扯斷。陽光穿過灰塵,在來人玄色铠甲上鍍了層金邊,狼首護心鏡在晨光中猙獰可怖。

“陸……陸将軍?”周明遠聲音發抖,“您怎麼……”

“本将的夫人,也是你能動的?”陸承硯握劍的手青筋暴起,身後二十名陸家軍魚貫而入,弩箭齊刷刷對準周明遠一衆黨羽。

沈知意看着他铠甲上未幹的血迹,忽然想起喜婆說過,他昨夜子時才從邊疆趕回。原來他根本沒去打仗,而是一直在暗處盯着她?

“放開她。”陸承硯劍尖挑起周明遠下巴,“否則,本将讓你嘗嘗千刀萬剮的滋味。”

周明遠渾身發抖,示意手下松開沈知意。她踉跄着撲向沈硯之,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卻發現弟弟袖中掉出張紙條,上面用朱砂寫着:“姐,周與敵國勾連,賬本在城西地窖。”

“陸将軍,”沈知意轉身時,短刀已抵在周明遠咽喉,“此人勾結敵國,私吞軍糧,還害死了令堂蘇夫人。”

陸承硯瞳孔驟縮,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你說什麼?”

“當年蘇夫人發現他通敵證據,他便僞造蘇夫人私通敵國的假象,逼她服毒自盡。”沈知意摸出藏在發髻裡的密檔,“這是父親當年留下的調查記錄,周明遠的每筆贓款,都記在沈家商号的暗賬裡。”

周明遠忽然狂笑:“沈知意,你以為有了陸承硯就能翻案?當今陛下最忌憚的就是陸家軍,就算你拿出證據……”

“陛下忌不忌憚,本将不清楚。”陸承硯忽然揮劍,削下周明遠一隻耳朵,血珠濺在沈知意裙角,“但你動了本将的人,就得死。”

晌午的陽光透過祠堂窗棂,在陸承硯母親的畫像上投下斑駁光影。沈知意握着那卷密檔,看着畫像上蘇清月溫柔的眉眼,忽然發現她與自己一樣,右眼尾有顆淚痣。

“這是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她将玉佩遞給陸承硯,内芯的奸細名單隐約可見,“他說蘇夫人是為了保護這份名單才遇害的,周明遠怕事情敗露,才設計陷害沈家。”

陸承硯捏着玉佩的手青筋暴起,指腹摩挲着“明遠”二字:“原來當年,是我錯怪了沈伯父。”

“現在說這些,倒像是秋後算賬了。”沈知意笑笑,轉身欲走,卻被他伸手攔住。

“為何不早告訴我?”他的聲音裡有壓抑的怒火,“若今日我沒來,你打算拿自己的命換你弟弟?”

“将軍不是來了嗎?”沈知意擡頭看他,發現他眼下有濃重的青黑,“再說了,我們不過是契約夫妻,我的死活,與将軍何幹?”

陸承硯忽然攥住她手腕,铠甲的涼意透過衣袖傳來:“從你戴上陸家婦的鳳冠開始,你的命,就是我的。”

沈知意心髒狂跳,想要掙脫,卻看見他領口露出的“硯”字刺青——那是用他母親的血刻的。

“将軍這是何意?”她别開臉,“三年之約,不是将軍親自定下的嗎?”

陸承硯松開手,轉身看着母親的畫像:“當年母親臨死前,托人給我帶話,說沈家有位小姑娘,将來若有難處,要我盡力相助。”

他頓了頓,從腰間解下狼首令牌,塞進沈知意掌心:“現在我才明白,她指的就是你。”

沈知意回到洞房時,桌上多了碗熱氣騰騰的參湯。翠兒站在門邊,欲言又止:“小姐,将軍府的老夫人說,要您申時三刻去正廳聽訓。”

“知道了。”她摸着狼首令牌,指尖還殘留着陸承硯的體溫,“替我換身素色衣裳,再把算盤帶上。”

正廳裡,陸家老夫人端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身後站着一衆仆婦。沈知意剛行完禮,就聽見老夫人冷笑:“聽說你今早私自出府,還帶着兇器與賊人對峙?這像什麼話?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回老夫人,”沈知意不卑不亢,“民女今日是去救胞弟,也是為了查清當年令媳蘇夫人的冤案。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臉色一變:“你……你提她作甚?”

“因為民女發現,”沈知意摸出算盤,“蘇夫人當年掌管的陸府賬目,與沈家商号的暗賬能一一對應。周明遠私吞的軍糧款,都通過陸家商鋪洗白。”

她指尖翻動算珠,清脆的聲響在廳内回蕩:“永徽元年三月,陸家米行進糧十萬石,可出庫記錄隻有八萬石;同月沈家商号購入兩萬石糧食,卻無入庫記錄……老夫人若不信,民女可帶您去查庫房。”

老夫人臉色慘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你這是在查陸家的賬?”

“民女不敢。”沈知意俯身行禮,“隻是覺得,既然嫁入陸家,便該替夫君分憂。若老夫人覺得民女越矩,民女自會向将軍請罪。”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馬蹄聲。陸承硯掀簾而入,铠甲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迹,顯然剛從周明遠的地牢趕來。

“祖母,”他看向老夫人,“周明遠已經招了,當年陷害母親的人,正是他。”

老夫人身子一晃,險些栽倒:“硯兒,你母親她……”

“母親是清白的。”陸承硯轉身看向沈知意,目光柔和,“多虧了知意,才讓沉冤得雪。”

“知意?”老夫人挑眉,“你竟叫她閨名?”

陸承硯耳尖微紅,卻仍直視沈知意:“她是我妻,自然該叫閨名。”

沈知意避開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他铠甲内襯露出一角紅色——那是她昨夜偷偷塞進他行李的平安符,用沈家商号的紅繩系着。

第二章寒硯生暖

陸家正廳的鎏金香爐飄出袅袅龍涎香,與沈知意袖中沉水香混在一起,竟生出幾分奇異的和諧。她垂眸盯着陸承硯铠甲下露出的紅繩角,那抹豔色在玄鐵間晃得人眼暈,忽然想起昨夜趁他不注意,将曬幹的桂花塞進平安符時,指尖觸到的布料紋理——是她去年替父親繡的箭囊紋樣。

“知意既懂賬務,”老夫人的聲音打斷思緒,“往後陸府中饋便交于你管。隻是……”她上下打量沈知意素色襦裙,眉尖微蹙,“明日随我去慈恩寺上香,莫要再穿得這般寒酸,失了陸家體面。”

沈知意剛要行禮應下,卻見陸承硯忽然伸手按住她肩頭。他铠甲上的狼首圖騰擦過她耳畔,冷松香混着血腥氣撲面而來:“祖母,她今日受驚了,先讓她回房歇息。賬冊之事,改日再議。”

老夫人眼底閃過詫異,卻在觸及陸承硯攥着狼首令牌的手時,輕輕歎了口氣:“也罷。翠兒,扶少夫人回房,再讓廚房炖些燕窩粥。”

洞房的雕花木門吱呀作響,沈知意摸出藏在妝奁深處的檀木匣子。匣中躺着半卷泛黃的賬冊,紙頁間夾着片幹枯的桂花——那是去年今日,她在沈家商号門前撿的,原想等胞弟回來時,做桂花糖糕給他吃。

“小姐,将軍府的庫房鑰匙。”翠兒将鎏金鑰匙放在桌上,忽然壓低聲音,“方才經過書房,聽見将軍在裡頭摔東西……”

沈知意指尖一顫,賬冊險些滑落。她想起陸承硯轉身時,铠甲在陽光下閃過的冷光,還有他攥着周明遠密信時,指節發白的模樣——那封信上,明明白白寫着“沈知意用陸家軍密道換胞弟”。

算珠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她默算着從破廟到将軍府的路程,忽然發現陸承硯的暗衛竟比她預想的早到一刻——原來他不僅知道她要去救胞弟,還提前布好了局。

“翠兒,”她将賬冊塞進匣底,“去替我備些傷藥,送到書房。”

“可是……”翠兒猶豫,“将軍向來不讓人近身伺候。”

“無妨,”沈知意摸出塊碎銀塞給她,“就說是老夫人吩咐的。”

陸家書房的燭火映出個修長身影,沈知意隔着竹簾,看見陸承硯正對着牆上的邊疆沙盤沉思。他已卸去铠甲,隻着白色中衣,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新傷,血珠正順着肘彎滴在青石闆上。

“将軍,”她推門而入,藥箱在手中輕輕晃動,“民女替您換藥。”

陸承硯轉身時,發帶忽然松開,墨色長發傾瀉而下,竟比她的還要柔軟些。沈知意瞥見他鎖骨下方的“硯”字刺青,想起今日在破廟,他揮劍時那道傷疤在陽光下泛着淡粉,像道褪色的虹。

“周明遠的賬本,你看過了?”他伸手接過藥箱,指尖擦過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打算盤磨出的。

沈知意後退半步,與他保持一尺距離:“看過了。将軍打算如何處置?”

陸承硯掀起中衣下擺,露出腰側的箭傷:“自然是上報陛下。不過……”他忽然擡眸看她,燭火在瞳孔裡碎成金箔,“你為何不親自向陛下邀功?畢竟,是你冒死拿到的證據。”

藥棉蘸着碘伏碰到傷口,陸承硯卻像感覺不到疼般,直勾勾盯着她。沈知意避開他的目光,盯着他發尾的紅繩——那是她今早替他重新系的,打了個商人常用的“同心結”。

“民女所求,不過是胞弟平安,沈家清白。”她替他纏好繃帶,故意用了三分力,“至于功名利祿,将軍若想要,便拿去便是。”

陸承硯忽然輕笑,聲線像浸了蜜的劍:“沈知意,你這是在試探我?”

“不敢。”她後退兩步,撞上書案,腰間玉佩硌得生疼,“民女隻是想提醒将軍,别忘了三年之約。”

更漏敲了十下,沈知意仍在燈下核對着陸家商鋪的流水賬。算珠撥到“絲綢莊”一項時,她忽然發現每月十五都有筆神秘進項,經手人一欄寫着“硯”字——與陸承硯的“硯”同音。

窗外傳來瓦片輕響,她迅速吹滅燭火,摸出藏在枕頭下的短刀。月光透過窗紙,映出個黑影翻牆而入,正是今日在破廟見過的周明遠心腹。

“東西帶來了嗎?”黑影壓低聲音,“我家主子說了,隻要拿到陸承硯的兵符,就放你弟弟……”

“你主子?”沈知意冷笑,短刀出鞘聲劃破寂靜,“周明遠不是已經被抓了嗎?”

黑影愣了一瞬,忽然抽出匕首撲過來。沈知意側身避開,短刀劃過對方衣袖,卻在看見他腰間的狼首銀牌時,瞳孔驟縮——那是陸家軍的令牌!

“你是誰?”她抵住對方咽喉,“為何會有陸家軍的令牌?”

黑影忽然獰笑:“沈知意,你以為陸家就幹淨?實話告訴你,當年害死蘇夫人的,可不隻是周明遠……”

話音未落,房門被猛地踹開。陸承硯提着劍沖進來,劍尖抵住黑影後心:“說!幕後主使是誰?”

黑影咬破藏在齒間的毒囊,鮮血從嘴角溢出,臨死前盯着沈知意,一字一頓:“玉佩……内有乾坤……”

沈知意攥着帶血的玉佩,站在陸家祠堂的香案前。陸承硯舉着燭台,火苗照亮她微微發抖的指尖,還有玉佩内側新發現的刻痕——“戌時三刻,城西枯井”。

“這是父親的筆迹。”她聲音發顫,“當年他就是在戌時三刻被抓走的。”

陸承硯伸手扣住她手腕,觸手一片冰涼:“明日我陪你去。”

“不行!”沈知意擡頭看他,卻發現他眼底有血絲密布,“這明顯是陷阱,你若去了,必定有危險。”

“我說過,”他忽然捏住她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你的命是我的,自然由我來護。”

沈知意心髒狂跳,想要掙脫,卻被他按在香案上。燭火晃了晃,險些熄滅,卻在此時,照見供桌下露出的半塊青磚——磚面上刻着個小小的“硯”字,與陸承硯的刺青一模一樣。

“這是……”她伸手去摸,卻被陸承硯握住手腕。

“小時候,我總愛躲在這裡玩。”他聲音低沉,呼吸拂過她耳畔,“母親說,等我長大了,就把這裡的秘密告訴我。”

沈知意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桂花味,忽然想起平安符裡的幹花。原來他早就知道,卻一直沒拆穿。

五更天的城西枯井泛着寒氣,沈知意攥着陸承硯給的狼首令牌,指尖被凍得發麻。井壁上長着青苔,在晨光中顯出詭異的墨綠,她忽然想起黑影臨死前的話:“陸家不幹淨。”

“小心。”陸承硯忽然按住她肩頭,長劍出鞘的瞬間,數十支弩箭從四周射來。他旋身将她護在懷裡,劍刃在晨風中舞出銀芒,竟将所有箭矢都擋了下來。

“将軍!”沈知意看見他手臂滲血,“你受傷了!”

“無妨。”他踢開井邊巨石,露出下面的暗格,“先看看裡面有什麼。”

暗格裡躺着個鐵盒,鎖眼處刻着“明遠”二字。沈知意摸出父親的算盤珠,竟剛好嵌入鎖孔——珠子内側刻着的“意”字,與鐵盒内壁的“硯”字嚴絲合縫。

鐵盒打開的刹那,兩人同時愣住。裡面不是預想中的證據,而是半幅兵符,還有張泛黃的紙箋,上面是蘇清月的字迹:“硯兒,若你看見這個,說明娘已經不在了。沈家有位小姑娘,她的玉佩與你父親的兵符可合為一體,得她者,得陸家軍。”

沈知意渾身血液凝固,忽然想起父親臨死前說的話:“知意,守住玉佩,那是你娘留給你的嫁妝。”原來母親與蘇清月竟是舊識,而這玉佩,根本不是什麼商号信物,而是能調動陸家軍的關鍵!

“原來如此。”陸承硯聲音發顫,“當年周明遠為何非要得到你的玉佩,原來他知道,這東西能要了我的命。”

沈知意擡頭看他,卻發現他眼底翻湧着驚濤駭浪。她忽然想起喜婆說過,陸承硯十二歲便上了戰場,從未流過淚,可此刻,他攥着兵符的手,竟在微微發抖。

“将軍,”她輕聲說,“現在該怎麼辦?”

陸承硯忽然将兵符塞進她掌心,用她的手按住自己心口:“以後别叫我将軍,叫我的名字。”

“什……”

“陸承硯。”他低頭看着她,晨光落在他發梢,像撒了把碎金,“從今日起,我的命,也歸你了。”

回到将軍府時,沈知意袖中的兵符硌得生疼。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發現眼尾淚痣竟比昨日鮮豔了幾分,像滴落在雪上的血。

“小姐,老夫人讓人送了件衣裳來。”翠兒捧着霞帔進來,“說是給您明日上香穿的。”

霞帔上的金線狼首栩栩如生,沈知意指尖撫過狼眼處的紅寶石,忽然想起陸承硯昨夜說的話:“我的命,也歸你了。”

算珠聲在她腦中響起,這次她算的不是銀錢,而是心跳——從昨夜到今早,她一共心跳加速了十七次,每次都與那個叫陸承硯的男人有關。

“翠兒,”她忽然開口,“去把将軍的護心鏡拿來,我要替他繡朵花。”

“啊?”翠兒瞪大眼,“将軍從不許人碰他的護心鏡……”

“無妨,”沈知意摸出銀簪,在霞帔邊角挑出塊素緞,“就說是我欠他的。”

窗外傳來馬蹄聲,她知道是陸承硯去上朝了。陽光穿過窗棂,在她繡的桂花上投下影子,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商道最重契約,但人心不是算盤,算得出得失,算不出真情。”

沈知意輕笑,将繡好的桂花塞進護心鏡夾層。或許從她決定嫁給他的那一刻起,這場契約就已經破了——不是因為兵符,不是因為秘密,而是因為那個在箭雨裡護着她,在祠堂裡對她笑的男人,早已在她心裡,種下了比契約更重的東西。

第三章金銮驚變

沈知意攥着袖中兵符,跟着陸承硯踏入金銮殿。漢白玉台階映出她微顫的影子,霞帔上的金線狼首在晨光中猙獰欲動,恍若下一秒便要擇人而噬。她想起昨夜繡在護心鏡上的桂花,此刻正貼着陸承硯的心髒,随着他的步伐輕輕起伏。

“鎮北将軍陸承硯,攜妻沈氏觐見——”

司禮監的唱喏聲在殿内回蕩,沈知意擡頭,正對上皇帝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他穿着明黃龍袍,左手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正是三年前陸承硯繳獲的敵國貢品。

“陸愛卿,”皇帝擡手示意免禮,“聽聞你昨夜查獲周明遠通敵證據,可曾傷及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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