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冼知看了眼表:“離約定時間還剩5分鐘,這地方不能多待,希望你叫的人别遲到。”
“放心,别看黃武這人長得五大三粗,腦子裡像被安了塊頂級機芯,每分秒秒都能卡得嚴嚴實實,跟台古董落地鐘似的。”周明非看了眼車窗外情況說道。
“人家冒着生命危險救我們,你在背後這麼說,合适嗎?”
“我這是在誇他!”
“喂!!别聊了,快上車!趕緊趕緊!”一輛灰撲撲的運輸車悄無聲息地開進來。駕駛座上的壯漢探出頭,五指并攏捏成鳥喙狀,手腕快速上下擺動。
齊心協力把神父擡上車,黃武迅速掉頭,駛離爛尾樓:“你們怎麼發現這裡的?害得我一頓好找。”
周明非朝羅冼知使了個眼色,兩人都清楚記得,這座爛尾樓正是上次案件讨論時提到的入侵者綁架宿主的藏身地之一,他第一時間就想到這裡。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們在電話裡說的‘菠蘿披薩’,到底是什麼意思。”羅冼知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黃武爽朗的大笑起來,“有次我和明非聚在一起喝酒,我開玩笑說現在世道這麼亂,不如咱們定個安全詞。這家夥居然脫口而出‘菠蘿披薩’!真他爹把我給氣的!”
“菠蘿披薩怎麼了?”羅冼知湊過來悄悄問周明非。
“噓!小聲點。”周明非輕聲解釋道:“黃武的母親家族是Terra星隔離區幸存下來的意大利人,對他們來說,菠蘿披薩比亵渎神明還要嚴重。我考慮到他家電話可能也被司法部監聽,才想到用這個暗語。”
運輸車繞過主幹道,一路疾馳,最終停在一座食品倉庫内。
黃天福已經早早等在門口,看見傷員後,立即招呼拿來折疊擔架:“小心頭,把他放平。”
“你偷偷從醫院出來沒事吧?”周明非問。
“沒事,你們運氣真好,恰巧趕上我換班時間。”
“這次又麻煩你了。”
“哎!小事!我呢,肯定是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才給人插管。指不定太陽爆炸這事,我就出過一份力,報應。”
“别亂說!你生生世世都是救死扶傷的天使。”
“少拍馬屁!哪有我這麼倒黴的天使,分明是犯了天條。”
黃天福迅速檢查神父的傷勢,從随身的醫療箱中取出工具,開始進行緊急救治:“還好,沒傷到主動脈。這裡交給我就行,你們倆快去後面清理包紮一下,别感染了。”
周明非脫下外套,搭在門把手上,走到洗手池邊,擰開龍頭,彎下腰,捧起冰涼的水,用力拍打在臉上。
他睜開眼睛,看見洗手池裡的血像發絲般纏繞排水口,鏡中人的臉龐卻幹幹淨淨。
直到掌心傳來隐隐刺痛,才反應過來手中有傷。他非但沒第一時間處理,反而用力纂緊拳頭,血順着指縫滴落,這股鑽心的疼讓他莫名上瘾。
他突發奇想,把手伸到水流下,讓冰冷的水沖過傷口,血不停往外滲。周明非閉上眼睛,随着刺痛加劇,呼吸逐漸急促,整個人陷入難以自拔的快感。
擡起頭,透過鏡子,看見羅冼知正站在背後,手裡拿着醫藥箱,沉默地注視着的自己。
周明非慌忙轉身,欲蓋彌彰得将手背到身後,像個被抓現行的孩子。他垂下眼睛,對剛才的行為感到無地自容。
“我來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小傷,不用了。”
但羅冼知已經不由分說地卷起袖口,直視周明非墨綠色的眼睛:“是你自己來,還是讓我來。”
無奈之下,周明非隻得乖乖伸出濕漉漉的手,放在對方攤開的掌心上。
羅冼知用鑷子夾起浸透生理鹽水的紗布,輕輕擦拭傷口邊緣的皮膚,不經意間說道:“你是不是很享受現在的感覺。”
聽見這話,周明非感覺最龌龊的心思被當面揭穿,下意識要抽回手,卻反被更用力地扣住。
不得不承認,他的确很享受,享受刀尖刺破皮膚帶來切膚之痛,享受生死存亡之際腎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是種難以控制的,生理上的享受。
他害怕在清醒時回憶起那段經曆。卻在睡夢中,反反複複踩着那人的頭顱,一槍接着一槍,直至彈夾清空。享受溫熱,粘稠的液體一點一點噴濺在臉上。
醒來後,他都會沖進廁所嘔吐,牆上的鏡子,也好似變成一面照妖鏡,照出他的虛僞。
心理醫生說他可能在患有PTSD同時,還伴随着生理性創傷成瘾症,嚴重會引發自虐傾向,建議停止接觸執能量體的工作。
周明非的确也這麼打算,但潛意識一遍又一遍提醒他,這就是你應該過的生活,這就是你的命。
經過一番掙紮,他最終選擇調到卡諾蔔收容中心,一個離執能量體不遠也不近的地方,一個在他人生高不成也低不就的地方。
隻為換取一份安心。
“有感覺嗎?”羅冼知問。
“有。”
“那就好,沒傷到神經。”
“我得給你打一針,免得細菌感染,忍着點。”羅冼知拿起注射器,插上針頭,抽入藥水。他的手法很輕,卻避免不了抗菌劑注進肌肉後火辣辣的灼燒感。
為了轉移注意力,周明非把目光對準羅冼知的臉。
這是他多日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注視這張面孔,清晰到能看清右側眉尾上的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