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忘塵和穗穗,她們現在又在何處?”饒是如此,秦無紀還是下意識關心門徒的去向。
“她——”提及姬忘塵的時候,藍鄞不自覺地停頓下來,猶豫再三還是選擇隐瞞對方的情況,“……姬忘塵說要帶穗穗在山下曆練一番。”
話語出口的時候,藍鄞下意識捏緊自己的拳頭,挺直後背,屏氣凝神觀察面前的變化。同時也在思考着,若是這樣簡單的謊言被戳穿之後,她又該說些什麼圓回來。
好在秦長老此刻心神不甯,并未留意到她這細微的停頓。
得知兩人的去向之後,秦無紀也松了一口氣,再次凝神盯着掌心的鈴铛:她認識物件的主人,也感受到物件上殘留的靈魔兩氣交織的痕迹。
又跟據藍鄞方才提到的内容,秦無紀知道這件事情耽擱不得,連忙起身往外走去。
即使對方離開時腳步匆忙,但還不忘對藍鄞颔首道謝。
後者望着對方離開的背影,她也松了一口氣。她相信秦長老拿到鈴铛之後,一定能夠抓出那個為非作歹的人。
比起這個,她心中還有幾分擔心姬忘塵。她了解姬忘塵的性格,總是會在某些地方鑽牛角尖,總是往嚴重的方向想去。不過現在有穗穗在對方的身邊陪着,也讓她稍微放心了一些。
拿着鈴铛的秦無紀去到宗主處理事務的房間,她連敲門都顧不上,繞過屏風直接将手中的物件遞了過去:“師姐你看——”
“你這是從何處拿到的?!”宗主猛地站起來,雙手輕微顫抖地将對方手裡的物件拾起,放到眼前仔細端詳——與記憶中的别無二緻。
她記得清楚,這是小師弟第一次參加新秀賽奪得魁首之後,由自己親手交予的、可以屏蔽氣息的鈴铛。
如今這物件上不僅沾有小師弟的靈氣,還有尚未散去的魔氣。
可小師弟早已魂散多年,這件屬于他的物件又怎會在此時出現?
秦無紀連忙将方才發生的事情對師姐全盤托出,包括姬忘塵她們在秦王府發現的一切。
聽清來龍去脈後的宗主怒氣翻湧,皺着眉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喉頭卻湧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控制不住地咳了出來,桌上的紙張随即沾染上鮮血。
“師姐,切勿動怒!”秦無紀連忙傳送靈氣到對方身上,輕拍對方的後背,“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師弟怎麼會跟地縛靈扯上關系?”
方才藍鄞交給她的時候她就已經認出,這是小師弟的物件。即使她已經從姚成的口中知曉小師弟的結局,但她不能把小師弟和地縛靈口中的神秘道士聯系在一起——她還以為是有人竊取了小師弟的物件,想要栽贓他。
然而宗主比秦無紀更了解小師弟。
早在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受到功法反噬的時候,小師弟就說過要以另一種方式出去魔氣,以此降低功法對于她們本身的傷害。
當時的她厲聲呵斥了對方的提議,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反而把這個想法落實了下來。
宗主一手緊緊地攥着手中的鈴铛,硌得掌心生疼也沒有松開;另一隻手壓在桌上,支撐自己因生氣而顫抖的身體;她的嘴角還留有殘餘的血漬,掙紮着開口:“……他當真是瘋了!”
“師姐的意思……”秦無紀聽出宗主的言外之意,大驚失色,“難道這一切竟然是小師弟所為嗎?!”
“地縛靈不是。但他蓄意誘導地縛靈積儲魔氣,等待時機成熟再将其除掉。”宗主用力地擦掉嘴邊鮮血,怒不可遏,“如此罔顧生靈,實屬大逆不道!”
就如同屠戶豢養家畜,為保證肉質鮮嫩,通常會養到一定程度後再将其斬殺。
可當這一招用在地縛靈身上,又何嘗不是隐含高人一等的意味?
——她們行于此道,并非将自己置于萬物之上,反而更要以萬物為先才是。
宗主原本以為小師弟入魔隻是因為“物極必反”,沒想到遠在二十多年前,對方就已經謀劃了此等陰險的計策。
——難道他一直沒有放棄他心中的那個想法嗎?
宗主被氣得胸膛連連起伏,心緒久久不平,喉頭又漫起鐵鏽味。餘光瞥到身旁擔憂着自己的秦無紀,她面色凝重地看向對方。
她不知道這些事應當如何開口,即使心中已經有了較大的把握,但依舊還殘存些許僥幸:說不定是自己誤解了小師弟呢?
秦無紀不知宗主所想,她熟練地給對方斟上溫水,遞過來:“師姐,喝些水緩和一下。”
她看得出來師姐臉上的猶豫,但她也有自己的分寸,不會過問那些還不到時候知道的事情。
宗主将手中的鈴铛放在一旁,接過秦無紀遞過來的水杯,抿了一口。溫和的水流順着喉舌滑入身體,讓她恢複了些許理智。
她還記得在小師弟的設想裡,還有最關鍵的一步:種魔。
倘若對方早有行動,那最有可能的對象就是姬忘塵。她放下水杯,雙手用力地握緊了秦無紀的手,沙啞的嗓音艱難開口:“倘若姬忘塵真有入魔的那一天……”
“我會殺了她。”秦無紀垂眸望向師姐的手背,又再擡眼對上師姐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影,給出當年同樣的答案,“但隻要她一天沒有入魔,我就會庇護她一天。”
“……好。要記得你今天說的話。”宗主松開對方的雙手,整個人卸了全身的力氣癱軟在她的椅子上,視線緊緊地鎖定着桌子鈴铛,“哪怕你日後知曉,這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場無妄之災。”
她的後半句聲音很輕,心中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真的會發生。
思及此,她忍不住怨恨自己的遲鈍,和這些年對小師弟無意中的縱容,才讓對方竟然膽敢走到了這一步。
“您是說,”敏銳如秦無紀自然捕捉到意在言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小師弟蓄意針對忘塵?”
“……不是。”宗主艱澀地扯起嘴角強顔歡笑,“他隻是以自己的方式‘救世’。”
哪怕直到今日,回想起對方提到的想法,她依舊覺得無比諷刺。此時隻恨當時念在同門情誼手下留情,沒有再往對方的身上多刺幾劍,讓他死得太過暢快。
宗主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望向室外澄澈明媚的天空,眼中滿是怅然。
她們這群人,又有什麼資格,以“救世主”的名義罔顧無辜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