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祈覺得周遭的環境都變得緘默無聲,他懷裡抱着恬恬不肯放手。他的雙眼通紅,很擔心手一松,恬恬就變成了一個泡影。
路人的鞋履和行李箱從他們的身側擦過,洛祈好幾次被行人撞到。但是他還是抱着恬恬,不肯松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洛祈感覺肩膀上傳來一陣冰涼,恬恬紅着眼睛小聲的叫他“哥,你抱的我好勒。”
五百多天的日子,恬恬長高了很多,頭發斷斷續續的剪過好幾回,骨骼也發育了很多。
直到聽見恬恬熟悉帶着顫音話語,洛祈才反應過來。
這不是夢。
洛祈難以置信的放開懷裡的小姑娘,他不可思議的看着恬恬漸漸有些發育的眉眼,嗓子裡像是落滿了纖塵,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一年多過的有多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但是如果恬恬沒事的話,他甯願一輩子都這樣孤單的懲罰自己。
“哥,你是不是傻了?”粉色氣球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恬恬空着手看他,覺得這五百多天的仿佛從來沒有間斷過。
“恬恬。”洛祈整個人身體都在顫抖,忍不住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因為太過激動,這一次,是難以置信的确認。
“哥,我在這兒呢。”恬恬一次次的回應他。
這五百多天,洛祈不知道她還活着,恬恬不知道這個倔強的哥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他們沒有一個人自由。
打車回家的路上,洛祈死死的跟着恬恬,生怕她被人群擠丢了,更怕這一切是一個夢。
……
那個夏天的溫度灼人,恬恬的傷口極深,又靠近心口,醫生也十分頭疼。
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摘下口罩讓家人做好心理準備。
那些話深深的刺痛了洛祈,他垂頭喪氣的從醫院走廊跑了出去,不敢去看恬恬的刀口。
可是沒想到,和醫生的話背道而馳。
恬恬術後在病床上躺了足足十幾個小時,突然在氧氣罐下睜開了一隻眼,虛弱的看着給她換水的醫生。
“家屬呢,家屬……”醫生興高采烈的從重症監護室裡跑出來的時候,姜曉桦低血糖暈了過去,正躺在另一個病床上輸液。
恬恬用頑強的意志死裡逃生,這件事林栖是第一個知道的。
她跌跌撞撞的跑進姜曉桦的病房裡分享這個消息,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會兒。
那個時候,洛祈正憎恨自己,滿世界尋死。
……
車子緩緩的朝着洛祈從前住過的小區行駛,他眨了眨幹澀的眼,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回到這裡。
車上還坐着她最愛的人和妹妹。
甯城的大街小巷沒有京北那麼多的銀杏,隻有幾片掉落在地上的楓葉,随着秋風被刮跑。
洛祈不敢奢想,人生還有這樣美滿的時刻。
“這就是你說的獎勵嗎?”洛祈看着坐在旁邊的林栖,心髒燙的像是一粒剛出鍋的闆栗。
林栖的眼圈也泛着一層紅,長時間的旅途非但沒有讓她看上去很疲憊,反而更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味道。
“不,這是懲罰。”林栖的身後是唰唰倒退的街景,她賭氣說“懲罰你剛見面假裝不認識我,不然,你早就見到恬恬了。”
“我的錯我的錯……”洛祈搓着手心,明明是道歉的話,心裡卻很高興。
在這樣人生圓滿,和命運一笑泯恩仇的關鍵時候。他很想吻一吻林栖,或是抱一抱她。
但是林栖的手虛虛的搭在他的胸膛上,把人推的更遠。林栖用眼神告訴他“恬恬還在前面呢。”
無奈,洛祈心裡燒着一把火,隻能先将心思壓住。
林栖看着他那個樣子,下車牽着恬恬,笑的越發燦爛了。
洛祈原以為這麼些日子不見,姜曉桦會變得很多。他做好了被姜曉桦揍一頓的準備,也做好了接受自己不在跟前,母親驟然蒼老的滄桑。
可是等看到姜曉桦的那一刻,洛祈的眼睛驟然亮了。
她變了很多。
是變得漂亮了很多。
可能是知道洛祈今天要回來的原因,姜曉桦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一件修身的黑色長裙,領口處别着一個栀子花的胸針,頭發不知什麼時候染成了棕色,就連從前總是枯槁,光秃秃的手腕上,如今也帶着一個玉髓的镯子。
雖然值不了多少錢,但是看得出來,她在好好的愛自己,在認真的經營生活。
洛祈一句‘媽’卡在嗓子眼裡,突然近鄉情怯的叫不出口。
最後還恬恬先出了聲,她把開了一角的門徹底推開,大喊一聲“媽,哥哥回來了。”
去年的夏天,是恬恬用身體擋住了那把原本要刺向他的刀,給了他第二次的生命。
一年多以後,小姑娘用一聲稚嫩的‘哥回來了’把洛祈重新拉進了這個家。
是這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用身體擋住了那個夏天殘忍的一切。
把自由還給了媽媽,把生命分給了哥哥。
……
姜曉桦回頭看見長高了的兒子,眉梢眼角漸漸有了成熟男人的氣息,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麼多時間過去了,洛祈不用猜也能想到,姜曉桦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林栖當初在談對象。
一家人沒有多的寒暄,關起門來又恢複了從前的熱鬧。
于是,這天晚上,林栖理所當然的留在這裡吃飯。
姜曉桦買了好多的菜和肉,把銅鍋擦的反光,調了芝麻醬和香油,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圍在一起吃火鍋。
天氣漸冷,再沒有人喝冰汽水,姜曉桦給他們泡了一大壺菊花茶,倒是不錯。
一層層的白霧蓋住了面前的視線,洛祈眯着眼睛漸漸看不清面前的人,那顆蹦跶的心才漸漸歸了位。
他回家了。
恬恬一雙小嘴辣的通紅,她喝了一大口的菊花茶,望着對面約莫隻能看見個形狀的洛祈,興高彩烈的問道“哥,所以你現在是警/察了嗎?”
“還不算,哥還沒有畢業呢。”洛祈很久沒有這種和别人分享生活和未來規劃的體驗了,一時間有些組織不好語言。
恬恬隻聽見洛祈上了警校就激動的不行,她無視洛祈的話,繼續追問“那我小學畢業的時候,你能穿着警服來給我拍畢業照嗎?”
洛祈“……”
恬恬本該今年讀二年級的,無奈因為那一年的傷口遲遲養不好,隻能休學一年。
等她小學畢業的時候,大概是五年以後的事情了。
洛祈被那個遙遠的未來和火鍋冒出的熱氣眯了眼睛,他當場答應了下來“哥答應你。”
恬恬嘗了一口裹滿了芝麻醬的肥牛卷,繼續激動的提議道“栖栖姐姐,你到時候也來。”
“好啊。”林栖捧着熱乎乎的菊花茶,莞爾一笑。
他們在這個小屋裡度過了半個炎熱的夏日,切開過好幾個紅壤的西瓜,也曾窩在柔軟的地毯上看過好多珍貴的電影。
而今,炎夏褪去。曾經的少年又回到了這裡。
他們從不曾走散過。
飯後,姜曉桦跑到廚房去刷鍋子。
洛祈忙前忙後的幫她處理剩菜和調料,林栖就和從前一樣,坐在沙發上和恬恬搶玩偶。
那些觸手可及的幸福,好像從未曾離開過他。
剛才在外面當着林栖的面,姜曉桦沒好意思說,現今娘倆躲在廚房裡,她看着洛祈又抹起了眼淚。
“阿祈,你當初一去不回,媽真是怕你做傻事……”姜曉桦低聲哽咽道。
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誰不在眼前她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