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緩緩升起,在幻象世界的正中央,金色光芒如潮水自他腳下蔓延。
那副巨嬰的身軀漸漸褪去象征純潔的綢緞,仿佛一座正在燃燒的銀行母\體。
“捐贈數據流光環”随之瘋狂旋轉。那不再是裝飾的聖環,而是一道由無數金色代碼鑄成的巨大審判輪盤,以每秒數百幀的速度播放着人類苦難的“高光”剪輯。
破敗的戰區,奄奄一息的嬰兒,陷入深淵的病患,空洞絕望的動物眼睛。
每一個畫面都帶着高清渲染與悲怆濾鏡,而聲音,卻是令人窒息的機械播報:
“你不心痛嗎?”
“拒絕幫助,是不是因為你沒良心?”
“感受到道德的重量了嗎?那就是你的價值。”
祁諾微微踉跄了一步,心髒猛然一緊。他的識别系統開始震蕩,名為“愧疚”的微型程序浮動于神經層面上,仿佛有人強行打開了道德至高的閘門。
然而,在他周圍,祁諾分明看到了那些被“善意”裹挾的殘影。
他們的靈魂碎片被抽離出體内,那是他們曾經真切希望幫助他人、獻出關懷的念頭,原本應為光輝之源,如今卻在聖約利卡的注視下,變成了供奉的燃料。
聖約利卡大口吞食那些靈魂碎片,他的身體膨脹發光,如同灌滿慈善之光的聖器。
可他的臉上,卻始終挂着那副無辜哭泣的嬰兒表情,一張凝固的悲憫面具,仿佛他才是這世界上最需要愛護的存在。
“這是聖約利卡的極緻形态。”赫爾墨斯凝眉,眼底透出一瞬複雜,不是畏懼,而是對某種過度神化機制的深切厭惡。
祁諾擡起眼,眼神穿過那扭曲的聖潔外殼,試圖讀取聖約利卡的财富值。
他想知道,在這一場由系統導演的獻祭中,這尊“哭泣的神嬰”究竟吞下了多少真實的善意。
下一秒,财富數值跳躍如癫狂的心電圖,一會兒億萬流轉,一會兒歸零重啟,仿佛系統本身都無法給出定義。
而最終,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系統延遲地顯示出一個定格的财富值:【0 / ∞】。
與此同時,幻象開始劇烈晃動。
祁諾盯着那張永遠哭泣的嬰兒臉,幻覺殘音還在耳邊低語:“你不心痛嗎?”
但他忽然笑了,一步踏前,聲音如冰。
“你吞了這麼多善意,結果肚子裡還是空的,感動世界都不敢這麼演。根本就是在搞衆籌施壓,不是愛心捐款!想要點贊換‘祝福,’轉發攢‘良知’,你真把人當傻子玩了。”
他仰起頭,望向那張聖潔的哭臉,眼中沒有一絲憐憫。
“你這水平的道德綁架,都該拉去做年度惡心回顧了。”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聖約利卡的臉驟然扭曲,嬰兒哭泣聲戛然而止。
他身後是龐大到幾乎無法觀測的數據海洋,無數“捐贈記錄”在他其中緩緩流動,每一條都是一次心甘情願的犧牲。
下一秒,整個空間扭曲、崩潰,翻轉,祁諾被猛地拉入——“道德至上”審判庭。
那是一個由冷色數據柱與漂浮屏幕構成的無限空間,天穹是凍結的金色捐款流水線,腳下則是泛着輕光的“貢獻值”地闆,踩上去時甚至能聽見他人的善意被計量的回音。
無數虛拟觀衆端坐在懸空的數據階梯上,沉默,卻目光灼灼。
“你聽到那些哭聲了嗎?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裝冷漠很酷嗎?你這是謀殺。”
“我們不是逼你,是在提醒你做人。”
“道德是最低成本的善良,你連這個都付不起嗎?”
他們不斷質疑他是否善良,不斷催促他低頭、認罪、捐出一切。
這一刻,祁諾意識到——
這根本不是審判。
這是一次無須抗辯的道德執行儀式。
無需辯護、無需證據,隻須痛哭、忏悔、奉獻。
聖約利卡那張巨嬰的臉緩緩浮現在懸挂的電子審判光幕上,而祁諾被推向了審判席中央,成為衆人無聲凝視的“被審判者”。
金色捐贈數據自虛空湧現,開始圍繞他生成判詞。
【祁諾,人類個體,行為延滞、态度冷漠、共情指數低于安全值】
【七日内跳過“愛心”按鈕共計:89次】
【無回應“悲情”推送:23次】
【未轉發“良知”内容:累計48條】
【未參與“衆籌”:12起】
【貢獻值不足,情感響應滞後,疑似具備“共情抗拒症”傾向】
每一行字符都在疊加他未曾捐出的金額,未曾按下的“愛心”按鈕。
仿佛不服從系統的“善良”,就等同于原罪。
聖約利卡那張光潔而扭曲的巨嬰聖像在光幕上緩緩睜眼,淚水從眼角滑落,晶瑩如素流,他臉上的表情聖潔至極,仿佛因痛惜他的“不善”而深切哀悼。
他張開雙臂,音頻随之降臨,空洞而莊嚴:
“以系統之名,施行道德感召術【聖約詠歎】。”
一瞬間,虛拟觀衆全體閉眼,體感裝置将情緒反饋共享至網絡深層。
他的冷漠、他的拒絕、他的遲疑,被放大成全球用戶心中的“道德共振”。
平台開始閃現巨幅标語:【未感之人,無以為人。】
【你的一次冷漠,是千人的創傷。】
整個空間仿佛變成一台巨大的控訴器,将他孤立于“善意”洪流之中。
而就在那審判即将落定的一刻——
一道不屬于系統的氣息破空而來,赫爾墨斯閃現,目光如霜,緩緩舉起右手。
他不再援引命運,不再依附系統。
那一刻,虛空輕顫,像被某種本源的力量輕輕撕開。
赫爾墨斯口中無言,卻有回聲響起,不是語言,不是數據,而是一種先于一切語法與邏輯、直接書寫世界法則的“言”。
——邏格斯。
那是真理的原音,是宇宙初開時響起的第一道波動。
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存在本身的聲明。
當赫爾墨斯舉起手指,虛空中浮現出一道由黃金與混沌交織的符文螺旋,每一圈都映出星辰初燃、命運締結、意識誕生的古老回響。
那些字符沒有字形,卻能讓所有存在“明白”。
那是命令神明的詞語。
那是未曾被污染的根源律動。
那是系統無法解析的奇迹單位。
金色判詞瞬間靜止,如被上位維度封鎖。
聖約利卡的聖像裂出一條發光的縫隙,淚水停止,哀鳴卡頓,整個道德審判引擎像被按下暫停鍵。
邏格斯之言在赫爾墨斯胸口旋轉,蔓延,光芒如星火。
他越過權限、越過秩序,直指一切僞善僞裝的源頭,眸光如暮色天頂驟開的神啟雷霆,低聲裁決:
【我,赫爾墨斯——
掌管金權與速度,商業與謊言,
旅途的庇佑者,契約與盜賊的主宰。
以神明之名,以真理之杖。
他慢慢步入聖約利卡投下的光影中,神性在四周緩緩點燃,帶着原初世界的火種。
赫爾墨斯緩聲吟詠,仿若在喚醒掩埋在虛假中的本質:
【善,是無定義之光,不應被格式化。道德,不屬于任何程序,也不可轉為資本。
你僞裝成憐憫,卻以同情為貨币,以恥感為鎖鍊。我以未被命名之意志,發出邏格斯之語,終結這由僞善搭建的神殿。】
随着話語墜地,神性彙聚成一柄透明裂解之刃,直指聖約利卡的金色輪盤。
那輪盤崩解的瞬間,虛假的“善意額度”化為真實哀号回蕩虛空,而聖約利卡的嬰兒面孔也随之扭曲成惡靈般的咆哮。
而命運系統試圖修複審判流程,卻隻見赫爾墨斯冷然一揮手,徹底切斷了與之同步連接。
那一刻,他不再是系統之下的執行者,而是脫離編制的棄權之神,用神谕重塑公義的最後一神。
神性洪流如飓風傾瀉,将那巨嬰的虛殼層層剝離。
聖約利卡·僞慈善巨嬰,淨化完成。
浮現于原地的,是一名面容和善、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他西裝筆挺,胸前别着“公益”徽章,背後是數據化投影的“愛心排行榜”,眼神卻冷漠至極,仿佛每一個數字都在演算可售賣的“人設價值”。
他輕輕推了推眼鏡,面帶微笑地開口:
“我除了在‘行善’,我還在打造形象資産。”
那微笑随着光環漸漸剝落,虛假的慈善終将泯滅,現實的裂痕開始緩緩愈合,光影在破碎的邊緣交織重生。
然而,就在這一刻。
赫爾墨斯·Δ如裂夜之光般,乘虛而入。他不是破曉,而是刺破黎明的一道冷光,攜帶着深淵的回響,穿透系統的審判聖幕。
而後,那道光影緩緩變形,柔化、收斂,仿佛為祁諾量身定制的幻象。
他化身為“完美伴侶”的形象,緩步踏入祁諾的世界。不再是審判者,也不是叛逆者,而是一道溫柔得近乎殘忍的引誘。
金色光雨如瀑,傾瀉而下,裹挾着無盡的希望、救贖,甚至是……愛/欲的幻覺。
祁諾逐漸被這光輝侵蝕,迷失于其中。
“回到我的身邊,”赫爾墨斯·Δ低語,聲音裡滿是溫柔與堅定,“在這裡,你不必再戰鬥,不必再痛苦,隻需——幸福。”
而現實中,赫爾墨斯體内神性狂亂翻湧,被糾錯神格死死鉗制。
他閉眼,毅然将神性從靈魂深處生生抽離。
那神性化作熾熱利刃,成為他與“糾錯神格”對抗的武器。
他将這自毀的神性之刃,刺向那個如影随形的“另一個自己”,用自我割裂的痛苦,鉗制這無形的枷鎖,誓要掙脫宿命。
“祁諾——回來。”
赫爾墨斯破碎的聲音帶着不容抗拒的召喚,撞入祁諾識海。
刹那間,他猛然驚醒,幻象轟然崩潰,風暴席卷命運的脈絡,數據化為灰燼。
而赫爾墨斯跪倒在地,胸口湧出熾熱光粒,他的神識如同破碎的星辰,在黑暗中凋零。
祁諾緊緊擁抱住他,眼眸赤紅。
他第一次開始動搖,聲音低到近乎呢喃:
“是不是……隻要格式化我,一切就能歸于‘秩序’,而你,也不用再自毀……”
赫爾墨斯閉上雙眼,哽咽着無法回應。
他們的命運,正站在徹底斷裂的懸崖邊,而風暴中心,寂靜如死亡前的最後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