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徐知語的午飯是方便面,把盒子丢到垃圾桶裡,她看了眼手機,12:37。昨晚就睡了三個小時,實在是困。便利店的空調還沒人修,過了十點店裡就跟蒸籠一樣。
今天另一起上白班的大姐吃過飯就躲去更衣室了。那後面背陰,比店裡涼快的多。徐知語盤算着要不要再拖一次地,動起來不那麼困。
“打油!”外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徐知語走出去看到是個熟人,她爹的牌搭子王主任。
男人剛剛停好摩托車,正在解綁在後座的油桶。
“王叔。”徐知語接過油桶。
“啊,小語啊。你爸呢?”王主任随口寒暄。
“在家。”徐知語等了一會,看王主任沒動作,開口,“打散油要證明。”
“哦,對。”王主任從襯衣口袋掏出來一張折疊的A四紙遞給她。
徐知語打開看了眼,是村委會的章,确認了一遍用途用量,提起油槍。
“考起哪個大學了?”王主任挺滿意小姑娘的細心負責。
“成績還沒出來。”徐知語提着油槍往桶裡打油。
“讀書還是好,有文化才有出路。”王主任感慨。
“嗯。”徐知語并不是很想搭腔,她成績一般,也沒有奢望過能上多好的大學。
更何況。。。。。。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繼母的嚎哭聲仿佛就在耳邊。
王主任卻像打開了話匣子,“現在工地招工人都要求讀過書的,我們鎮上的好多年輕人都沒讀大學,沒文憑以後工作更不好找,你看看讀書多重要。”
“哎,山上那個度假村在招人,你去不去看看。”王主任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們村上的年輕人好多都出去打工了,要麼就是沒什麼文化的中老年人,他覺得徐知語挺适合的,外地老闆開的工錢應該也不少。
徐知語默默看着表上的數字。
“好了。”
王主任接過油桶擰緊,“小語你跟你爸商量商量,加油站打個暑假工能幹啥。不如去度假村上班,聽說他們那邊的技術員全是名牌大學生,沒準你還能學到啥東西。以後上大學也可以去念建築師對吧。還有啊,他們開的工資說不定還比你加油站高些。”
“嗯,謝謝王叔。”徐知語插好油槍接過錢,剛好不用找零。
“行,走了。”王主任綁好油桶跨上摩托車,這姑娘性子也太悶了。
徐知語捏着錢思緒飄忽。度假村,加油站,暑假工,上大學。家裡的錢都被騙光了,哪有錢給她上大學。自己成績也沒有好到可以拿獎學金。
三點過的時候同事大姐歇夠了到店裡叫徐知語去後面更衣室眯會。
困勁已經過去了,她還是承了好意往外面走。剛走到店門口,看到弟弟徐世豪騎着摩托沖進加油站。
“姐!快上車!”徐世豪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哭過還是一夜沒睡覺。
“怎麼了?”徐知語隻覺得心煩,大概又是怕回家挨揍,拉她回去做擋箭牌。
“媽,媽自殺,你快跟我回去!”徐世豪聲音變調,帶了哭腔。
徐知語跟徐世豪上樓時看到家門口圍了一圈人。她擠進門,看到陳雪梅雙目緊閉躺在沙發上,脖子一圈像是勒痕。徐孝年埋着頭坐在一邊抽煙。
“媽!媽!”徐世豪沖到沙發旁邊,膝蓋一彎就跪了下去。
“沒事哈,豪豪不要哭,”樓下的劉嬸也在屋裡,她拉着徐世豪起身,“你媽就是暈過去了,剛剛醫生檢查了沒事。”
徐知語看一眼父親,又瞟了瞟屋裡屋外看熱鬧的街坊,歎了口氣,向劉嬸打聽經過。
昨晚報警的時候做了個初步調查,今天早上九點過警察打電話把被騙錢的街坊都叫到派出所做詳細筆錄,警察要他們做好追不回來錢的心理準備。
陳雪梅跟徐孝年回家做了飯吃就關到房間不肯出來,時不時聽到她在裡面哭着說不想活了,徐孝年聽得心煩,就下樓溜達。
兩點過回來聽到陳雪梅房裡有響動,敲門也不開,徐孝年怕出事開始砸門,劉嬸聽到動靜也跑上來看。
砸開門就看到陳雪梅套着床單撕的布條,挂在吊扇的膨脹螺絲上。兩人趕緊把人放下來又打電話找醫生,這時正好徐世豪回家,看到這場面都吓傻了,徐孝年讓他騎摩托去衛生所接醫生來,他才回過神。把醫生送到家。
家裡的場面太過震撼,徐世豪不敢面對那個他害怕的結果,又趕緊去加油站找徐知語。
徐知語拍了拍哭的嗓音沙啞的弟弟,琢磨着想說兩句安慰的話,陳雪梅這會卻悠悠轉醒了。
“媽!”徐世豪又跪下去,抓着母親的手哭出聲來。
“豪豪,”陳雪梅哽咽着語不成調。“媽媽對不起你們,嗚嗚嗚。。。。。。媽媽不想活了。”
劉嬸看人醒了,應該沒什麼大礙,張羅着把屋子裡的人都攆了出去。
客廳安靜下來,徐知語站在窗邊,思緒紛亂。
六萬塊錢,是多少呢?坐車去縣城15塊錢,住校一周生活費100塊錢,一學期學費700塊錢,徐世豪的手機1500塊錢,徐孝年的摩托車3000塊錢,大學學費5000塊錢。還能讀大學嗎?家裡沒有錢,徐孝年一個月工資兩千塊,陳雪梅打零工一個月幾百塊。
徐知語抿了抿唇,沉默的接受了無法改變的結果。
陳雪梅說不清楚話,就隻是嗚咽着哭。
徐孝年抽着煙不做聲,不時歎息一聲。
徐世豪跪在地上抽泣得仿佛天都塌了。
等一家人都平複下來已經是傍晚,徐知語去廚房煮了一鍋面。
徐孝年在房間打完電話出來,招呼老婆兒子吃飯。
“明天開始,你媽跟我一起去加油站上班,我跟老闆說好了。”徐孝年低頭吸着面條,話是對徐知語說的。
“?”徐知語端着碗,不是很明白他要表達什麼意思。
“啧。”徐孝年擡頭看到女兒疑惑的眼神解釋,“你媽心裡有事,我放在身邊看着她,她頂的你的崗位,你看看鎮上還有什麼合适的工作去重新找一個。”
陳雪梅沒有搭腔,神色木然的抿着面湯。
徐世豪低頭吃面,習慣了父親的獨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