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認下了他逼劉昌自盡轉而借其血書污蔑徐卿安一事。
不過原因很簡單,隻因他覺得與他共事者是“幸臣”,他心中憤恨難平便就想借劉昌之手和熙甯舊事除幸臣正朝綱。
他自刎之時言語激昂無畏,倒真像是一個受到迫害的滄海遺珠。
而此事在朝堂上也傳播得很快,不多時一群官員便就事上奏,話裡話外都議着太後聽政是否合儀。
畢竟蘇相能夠輔政是有莊帝遺命在,而昭帝猝崩卻未留遺诏,那太後又如何能因皇帝年幼而垂簾佐國呢?
不過幸好的是,一早決定好的舉朝前往骊山行宮将此番議論帶離了長安城。
受最近言論影響,上官栩已幾日沒有出現在朝堂上,隻到了骊山之後就帶着小皇帝徒步散心。
徐卿安因獻皮影最近甚得小皇帝喜愛,故而也伴駕随行。
最近天氣好,骊山周邊的山林裡都陸陸續續開出了小花,小皇帝登山途中看見些一路都往上追着。
上官栩帶着徐卿安在後面慢行。
“徐大人還真是行事處變不驚啊,外面傳言都那樣說了,徐大人也不避避風頭,還敢與我一同登山。”登山途中,上官栩一邊望着前面的小皇帝一邊淡淡地說道。
她口中說的那個傳言自是指陳峰絕筆信中提到的“幸臣”,陳峰之事不僅對她攝政造成了影響,就是徐卿安作為其中所指的那個幸臣如今也算是在風口浪尖上的。
而徐卿安卻故意問一句:“哪樣說了?”他笑了下,“娘娘都說了是傳言了,總不能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那臣還活不活了?”
說着,他又一改神情,正色道:“外面說臣是幸臣,但臣身為當事之人自是清楚,臣能行至今日,全靠的是臣的才能能得太後娘娘信任,斷未行什麼投機取巧之事,故而也就不會将那些傳言放在心上。”
上官栩轉身看向他,眉頭微揚,目中微帶詫異,他說得這麼一本正經,仿佛幾日前在淨明寺後山上對她示情表愛的不是他一般。
她一下沒忍住,帶着促狹地笑歎一句:“徐大人的臉皮還真是……白淨啊。”
他頗為自在地颔首回以微笑,仿佛并未聞得她的譏諷之意:“少時是太陽曬得少了些。”
——
小皇帝在前方還算平坦的一塊地方停下,待到上官栩他們來時,他指着山壁問:“母後,為什麼這裡這麼多樹枝啊?”
尋常時段,除骊山行宮外,骊山周圍的山林都對百姓開放,而上官栩現在所行的山道旁的山壁就有幾處不同岩石之間構成的縫隙,縫隙間填滿了豎立的樹枝,想來就是那些百姓所為。
小皇帝還在接着問:“這樣做是有什麼作用麼?”
上官栩停下腳步,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似有所憶道:“以前聽人講過,有人認為山有神靈,故而覺得将樹枝撐在山石縫隙間能借山神之力護佑腰肢康健。”
小皇帝點點頭,随即彎腰去撿了根樹枝:“那朕也要撐一根。”
“陛下!”身邊的太監驚目阻止,小皇帝停下瞧過去,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躬身道,“陛下是天子,不用做這個。”
小皇帝不解:“為什麼?天子也是人,不也可以讨個吉利麼?”
“陛下年紀尚小……”
“大監的意思是,陛下年紀還小,還沒有腰,也就不用做此儀式以求腰肢康健了。”上官栩接過話道。
“沒有腰麼?”小皇帝依舊不解,手按上後背,“可不是就在……”
他看了眼大監又看了眼上官栩,見他們都神情肯定,便又轉頭去問徐卿安:“徐卿,小孩子真的沒有腰麼?”
近日來,徐卿安為他講了許多關于皮影戲的故事,又知他是雙元,小皇帝便也覺得他所知甚多。
徐卿安俯眼看去。
他垂眸想了想,笑了下,目光清淺地溫聲道:“無夭,無夭,小孩兒無夭。”
刹那間,上官栩神色全斂,瞠目看向了前側那個待人和善的青年。
記得那年,他與她說過相似的話——
“太子哥哥,為什麼大人們都喜歡說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沒有腰啊?”
房間内,一國儲君端坐書案前,輝光映灑,端方雅正。
他仔細思忖片刻,慢慢帶起笑,溫和答道:“許是腰與早夭之“夭”同音吧,小孩無腰,便通無夭,長輩們如此說,當也是希望我們都平安順遂,成長無憂。”
——
少時,上官栩的性格并不算恬靜,比起其它書香門庭家裡的大家閨秀,她不及她們那般沉穩,而行事更顯無拘。
她與他的初見是在他的一聲“可要一起看會兒書”中結束,而他們的第二次的相見亦是從他到上官府問經開始。
少年儲君順着遊廊走來,不經意間瞥見院中一角的大樹下,似乎有一位對爬樹躍躍欲試的女郎。
“阿栩妹妹?”
溫和而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上官栩一頓,緩緩轉身。
“太子殿下!”
她驚訝于來人的身份,慌慌忙忙間便準備行禮,但奈何手上捧着東西,姿勢并不标準。
周景知也并不介意,反是見她不便快速伸手扶住她,讓她不必多禮。
“阿栩妹妹……是想爬樹麼?”他想起她剛才的動作,小心翼翼說出自己的猜測。
而上官栩卻坦然道:“是啊。”
她将掌心中捧着東西給他看:“要送它回家。”
少女衣袂微髒,然陽光之下,神情卻靈動無比。
那樣的明亮。
周景知垂下眼簾,掩着笑,見她掌心中的是一隻似才破殼不久的小鳥。
他擡頭往上,才見樹梢處有一個鳥窩。
然而樹木高聳,他不由得勸道:“沿枝爬樹,實在危險,阿栩妹妹何不讓人尋把梯子來?”
上官栩抿唇。
那日,他們一同守在樹下,等着人送來木梯,将小鳥送了回去。
也因此耽誤了他問經的時間,而待到上官栎尋過來時,他才明白她為何先前獨自在此——
她是偷偷從房間裡跑出來的。
上官栎本是見太子久不至書房才出來尋人,沒想到還抓到了本應在房中讀書的上官栩。
“嘿嘿。”上官栩尴尬地笑兩聲,又心虛地移開眼,“我是把書讀完才出來的,總不能因為我書讀得快就非要讓我把時辰坐夠了才出來吧?”
上官栎無奈:“溫故而知新,你隻讀書卻不溫書,書中奧義能習得多少?”
上官栩小聲:“溫書也溫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