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春回地暖的時節。
可是曲江的水依舊是冷的,依舊是冰寒刺骨的。
好冷……
江水侵蝕着全身,血液從背後的傷口流出,跟着江水蔓延。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的,周景知無助地浸泡在江水裡,感受着自己的下沉。
那刺他的匕首上應該塗了毒,讓他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麻木,視線開始模糊。
江面上是有光的,可是他用僅存的意志凝眸望着一處離他遠去的黑色輪廓——
那是他的皇後被跳下來的禁軍救走了。
她沒有回頭,沒有掙紮,極為從容地在禁軍的攙扶下向水面上遊去。
好冷啊……
他的身邊也有禁軍趕來。
可不是來救他的。
禁軍遊到他身邊,一腳,将他踹進了更深的深淵……
……
房間的窗戶沒有合攏,碳爐也沒有點上,屏風後的浴桶蓄滿水,卻是平靜非常,周圍沒有任何霧氣缭繞。
徐卿安從水面下一下破水而起,水珠淋漓落下,滴嗒聲一片,房内的平靜方才被打破。
發梢、指尖皆是浸水後留下的痕迹。
外面的風繞過屏風吹過,身上殘留的水珠緩緩蒸發,帶走熱氣。
可是這樣也還不夠冷。
就算浸在冷水中,吹着寒風,也不夠冷。
不夠那年上巳夜的冷。
徐卿安擡眼,長睫下的眼底通紅。
他呼吸微顫,想着青禾對他說過的話,凝眸望着虛無。
怕水麼?
可該怕的不應是我麼?
——
徐卿安回了卧房,坐在書桌前,桌案上鋪陳着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然而徐卿安現下卻是手支着案,極為閑适地把玩着手裡的小白瓷瓶,一目不錯地端詳着。
這是上官栩扇了他一巴掌之後派人給他送來的消腫藥。
白瓷淨冷,上面尋不到她的任何氣息。
但他始終沒有放下,也沒有用過——
雖然那時她很生氣,但以她的力道,不至于把他扇得臉紅腫、口吐血,不過多留一會兒印記在臉上罷了。
“咚咚咚!”
“開門!”
房門被急促敲響,外面傳來的開門聲不容拒絕。
徐卿安回神,将白瓷瓶放好,趕忙就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有兩人,一個是頗有仙道之氣的長須霜發的老者,一個是站在他身後神态身姿極為恭敬乖巧的青年。
徐卿安眼神和後方的青年相接一瞬,便也立馬變得乖巧起來,語氣中還帶着忐忑:“先生,您怎麼來了?”
那老者霸道十分,眼中還滿含怒氣地恨他一眼,徑直走進了屋:“我聽人說,你洗了個冷水澡!”
徐卿安心虛地倒吸一口氣,望向了老者身後之人。
“你别看他!”老者厲聲打斷,“你們兩個,沒人能瞞過我!”
徐卿安不得不承認:“是,是剛洗了個冷水澡。”
老者責備道:“你還嫌今日在昆明池裡泡得不夠是不是?偏還要回來洗冷水澡?怎麼,你身上的毒拔完了?”
“我……”
眼前的老者是五岩山上的名醫,須豐以,當年徐卿安受難,多虧了他才保住了一命,而他身後的年青人就是他的徒弟,荀陽。
他授醫嚴格,對待病人更是嚴格,這幾年來,但凡徐卿安有哪裡不遵醫囑,都免不了被他數落,罵一頓。
再加上他又是前輩,徐卿安在他面前當真是聽話得不得了。
徐卿安支吾道:“我今日出門前不是已經吃下了先生給的驅寒丹嗎?”
須豐以不苟言笑道:“所以就可以亂來了是嗎?”
徐卿安語塞。
“坐下!”須豐以命令道,“把手伸出來。”
徐卿安聽話照做。
須豐以把着脈,眸色漸沉:“免不了又要遭一陣風寒。”
“荀陽!”
老者身後的青年應道:“師父……”
須豐以來回看了二人一眼後道:“我把藥方開好後,你将藥煎給他,務必看着他全部喝下!但凡他沒好好喝藥,你們兩個,一起算賬!”
荀陽拱手,畢恭畢敬的:“是。”
須豐以拂袖而去。
屋中餘下的兩人松了一口氣,又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