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茅屋門開了又關,掩住屋外寒風。
一道單薄身影背起檐下放着的竹簍,冒着冬夜嚴寒往後山而去。
陸石睡夢中隻覺得燙傷處蟄痛難忍,每每伸手要去抓撓時卻被按住,不知過了多久,一團冰涼的物體貼了上來,傷處頓時好受不少,草藥的清香之氣鑽入鼻中,似有安神的作用。
他舒展了眉頭,後半夜睡得很舒心。
一夜無夢。
第二日清早,屋外便一直響着壓抑、斷續的咳嗽聲,陸石坐起身,隻覺神清氣爽,他打開門,循着聲音望過去。
蕭漓坐在屋檐下,正在搗藥。
搗幾下就掩唇咳嗽一陣,臉色暈出不正常的紅,屋檐外的風雨撲在他身上,凍得他搗藥的手不自覺發着抖。
陸石急走幾步,上前搶過他手中的藥缽,低聲道:“怎在這吹風,快進屋裡去,我來替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看着自己的手背不說話了。
那處臃腫的幹荷葉和麻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素淨的手帕裹着他的傷處,他擡起手聞了聞,正是昨日令他安睡的草藥氣息。
陸石睜大了眼。
他又去摸脖頸處的傷口,剛觸到柔軟的布料就被一雙手攥住,輕輕帶了下來。
“别總摸,還沒結痂。”
蕭漓抵唇将溢到喉嚨口的咳嗽壓回去,笑道:“吵醒你了罷。”
陸石張口結舌:“你怎麼知——”
蕭漓又笑:“王大夫認識的草藥無非那幾種,昨晚你一回來我就聞到了。”
“那這草藥——”
陸石後知後覺地看向缽裡青綠色的藥糊糊,就聽蕭漓輕描淡寫地說:“去山裡采了一些,都是些常見的藥草,不費事。”
他拉着陸石回屋裡坐下,替他将換上新搗好的草藥。
“傷處恢複得很好,今明兩日分别再換一次藥就可以了。”
他動作輕柔,口中還在叮囑道:“這幾日就别碰水了,橫豎家裡架着火,我把衣裳提進屋裡洗是一樣的。”
陸石低着頭,突然擡手重重抹了一把眼睛。
蕭漓替他包紮傷口的手指頓了頓,低聲道:“現在你是家裡的主心骨,在外要保護好自己,若是傷了病了,我和小寶會很難過。”
他語氣真誠,仿若真心将陸石當成家人那般愛護着。
陸石垂着眼,鼻音濃重:“嗯。”
接下來兩日,蕭漓果真沒有讓陸石再碰過水,他氣力不濟,便半桶水一趟地往屋裡提,洗衣洗菜洗碗一應都由他來,實在撐不住了便歇一歇,坐在火堆旁看陸石做棉被。
他将扯來的棉布平鋪在床上,裁剪好尺寸後就往上一層接一層地鋪棉花,待鋪到一定厚度,便往上再蓋一層棉布,用大縫針将四面縫起來,再在中間橫豎縫了個井字形以防跑棉。
做完棉被做被套和枕頭。
最後剩了一點棉花,陸石做了一件小夾襖。
穿上身的那一刻,蕭小寶睜大了那雙無神的眼睛,小手珍惜地撫摸了一遍又一遍,嘴裡喃喃着:“好輕,好軟,好暖和。”
他沉醉了一會兒,依依不舍地去解繩扣。
“給阿父穿,阿父怕冷。”
蕭漓敲了他的小腦袋一記,笑道:“你的太小了,阿父穿不下。”
蕭小寶撅着嘴在原地站了一會,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轉身扯了扯陸石的袖子,聲音小小。
“你可以幫我改大一點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搭理這個突然進入他們家的陌生人,緊張得小手都攥成了拳,背在身後,小嘴抿得緊緊。
陸石望着他瘦小的身體和巴掌大的小臉,心中憐愛不已,大着膽子摸了摸他的腦袋。
蕭小寶身體繃得緊緊,但沒有掙脫。
小孩子細軟的發絲從指間滑過,陸石不由柔軟了聲音:“小的就是給你做的,你阿父也有。”
蕭小寶驚愕地擡頭,就感覺陸石拍了拍他的背:“去床上試試新棉被暖和不暖和。”
直到看到小孩兒不可置信地在棉被上打了一個又一個滾,陸石才放心地收回目光,眼中都帶着笑。
蕭漓穿着他做的夾襖,頸間圍着一條圍脖,就連手上都戴上了兔子毛的手套……
雖屋舍簡陋,坐在那裡卻閑适自然,宛宛如畫中人。
他給陸石換下最後一道藥,傷處愈合得很好,結了一層痂,過幾日就會掉落。
蕭漓正要将沾了藥糊的帕子丢進火裡燒掉,一雙手攔住了他:“别,洗洗還能用。”
接着陸石從他手裡接過那帕子,轉頭浸進水盆裡揉搓幹淨,又擰幹挂在晾繩上。
蕭漓心神微動,正要說什麼,就聽的外面有人在喊:“蕭漓在嗎?”
陸石瞬間擡頭看向床鋪,就見方才還在玩的蕭小寶一骨碌滾進棉被裡,将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
他看看床上拱起的小鼓包,又看看蕭漓,拿不準這孩子是什麼态度。
“無妨。是裡正,小寶不太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