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瑜觀慕容桦臉色微變,眉宇間藏不住的怒氣,他再添了一把火:“不錯,我是閹人,可試問天底下,能找出個比本督主有才能的人嗎?”
乘上步辇前,溫瑜特地吩咐小魚兒:“本督主看将軍嘴邊長了燎泡,恰好前些陣子偶得一盒上好的烏龍茶,最是能敗火,就送與慕容将軍吧,不然惡劣起來,嘴上生瘡便不好了。”
慕容桦咬緊腮幫子,羞惱得臉上一熱,氣極不語。
這幅啞然吃癟的模樣小魚兒盡收眼底,他解氣,暗暗竊喜,歡快的應了聲‘是’。
步辇消失在衆人眼底,掖庭前的宮女們嘴上都是在說:東廠督主果真溫柔敦厚,不計前嫌關心慕容小将軍呢。
領路小太監戰戰兢兢過來,慕容桦臭着張俊臉,揮袖冷哼一聲,快步越過他,徑直走遠。
另一頭,阮歡棠捏着鼻子,她認命拎起幾件髒臭的衣衫,放入一盆清水中。
思月踏着小碎步,她帶話而來,着急的拉了一把阮歡棠手臂。
秋日多風,整個皇城半空上飄着枯葉,放眼望去,片片落葉随風飄忽着,悠悠落下。
步辇停到司禮監附近,小魚兒扶着溫瑜下來,他還在提方才的事,“慕容家前不久出了位貴妃娘娘,他這才當上将軍,瞧他張狂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上的是鎮國大将軍,屬下就是看不慣他目中無人的那樣。”
溫瑜不言,他瞥向小魚兒,眼神略微透着警告的意味,後者斂神,立馬閉緊嘴巴。
有人瞧見兩人,迎了上來,和和氣氣道:“督主,掌印知道您要來,特地讓奴婢等在此恭候。”
知曉溫瑜不喜繁文缛節,兩名太監略略行了禮數。
一行人穿過正殿,從一道小路繞過正堂,走在地闆程亮的走廊上,溫瑜如往常關心馮德的近況。
前面二人聽了,也隻是少言答:還跟以前一樣。
閑話略談,便來到間普通的山水院落前,未到敞開的玄關,裡面談話聲傳了出來。
“女兒不知,究竟哪點不如他,到底是陛下好美人,喜細腰,才願意用他。”
聲音清麗驕縱,語調上揚,無疑是溫瑜的幹妹妹,前陣子上任的錦衣衛左指揮使:秦紅玉。
接着的另一道,嗓音是上了歲數的沉穩,含着濃濃的鼻音。
“你啊你,他是你兄長,你怎能如此想他?若是他能力不濟,陛下早該換他下來了,你該在正經事上下點功夫才是啊。”
話雖如此,馮德卻沒有阻止秦紅玉說下去。
“哎呀幹爹!你難道沒聽說過嗎?”
溫瑜腳步一頓,停在了門口,那兩名太監臉上神色讷讷,腳步猶豫之時,秦紅玉又道:“今年狀元郎可是陛下親自擇選。”
“隻因原來的狀元郎臉上多痣,五官崎岖,還是滿口龅牙,據說當日,陛下臉都臭了,便換他下來,隻當上了榜眼。
盡管他文采斐然,不可多得,但他貌醜,在陛下這,便算不得什麼。”
秦紅玉一番言論講完,惹得馮德失笑。
“女兒說的有何不對?幹爹何故發笑?朝廷内到禦前,哪有個醜人,陛下不光擇人才,還擇貌美之人。”
溫瑜擺擺手,帶着小魚兒步入内堂。
兩名太監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俱是無奈搖頭,并肩齊步退下。
一室明亮,缂絲花鳥屏風後頭,人影綽綽,内堂上座旁立着個紅衣飒氣女子。
秦紅玉聽到腳步聲,秀麗的臉龐頓時一黑,她扭頭便道:“幹爹的好兒子來了,女兒不便多陪,就此告退。”
馮德一愣,眼神略微責怪,卻半含寵溺的笑意,他點點頭。
兩人擦肩而過,溫瑜有禮的颔首,秦紅玉鳳眸微睜,眸裡乍現戾氣,惡狠狠瞪了眼他。
溫瑜濃睫輕斂,眸中閃過不起眼的冷光。
轉眸看向主座,老态龍鐘的馮德坐起身,溫瑜大步上前,他擡手虛扶一把,撩起下擺單膝半跪行禮,“兒子拜見幹爹。”
馮德往上翹的狹長雙眸一眯,他藹然給小魚兒遞了個眼神,“你已經是督主了,用不着向咱家行禮。”
小魚兒會意,伸手扶起溫瑜。
馮德眼神慈愛,寬胖的手輕拍溫瑜肩頭,“再說督主官大我一職,真真折煞咱家了,且督主新上任,事務繁忙之際,怎能來此?”
“事務再多也有忙完的一日,兒子是幹爹的兒子,空暇之時自然挂念。與之相見,也沒有不行禮數的道理,傳出去别人就該說兒子不尊長輩了。”
他的一番說辭總是如此無可挑剔。
“你啊,總能讓我放心,紅玉要是多學學你便好了……”
溫瑜眼眸微不可察黯淡,他扯了扯嘴角,“兒子年輕,不懂之事頗多,諸多事宜還得請幹爹指點,哪有真本事當妹妹的師範。”
馮德目露贊賞,眼神懷念,“隻可惜人老了,便愈發不中用了,隻怕教不了你多少了。”
“想想,你九歲那年入司禮監,還那樣小,那麼瘦,現在已經有十二載之久了……”
二人父慈子孝,談足家常,場面好不溫馨。
然而,小魚兒心中卻覺幾分諷刺。
再一起用過膳,從司禮監出來,已到了日中天,再去往宮内居所,日頭挪動到了半山腰,半日悄然過去。
小魚兒上前搭把手,扶溫瑜下了步辇,頭頂傳來聲輕喚,他擡首,卻聽見一句毛骨悚然的話:“小魚兒,附近是不是有人在哭?”
四周靜悄悄,隻有秋風吹落葉子的簌簌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