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溫荷月被一陣急促如風箱的喘息聲驚醒,她睜開眼睛,下意識打開了床頭燈。
賀雲野躺在旁邊,胸膛劇烈起伏着,神色痛苦,像是正被困在噩夢裡醒不過來。
她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滾燙,很明顯發了高燒。
她迅速下樓斟了水,拿來退燒藥,試圖叫醒他。
“雲野,雲野?”
下一秒,賀雲野突然翻身,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用力地抱住了她。
她毫無防備,手一抖,杯裡剛斟的溫水都灑在了床上。
他額上冷汗淋漓,虛脫似地趴在她懷裡,半夢半醒間緊攥着她的手臂,渾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溫荷月抿起唇角,她垂眸看着他,半晌遲疑擡手,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頭發。
真奇怪,她原本以為賀雲野和自己一樣,都是善于僞裝内心的人,可最近卻越來越頻繁窺見他脆弱失控的一面,如同暗沉天幕被撕開裂痕,倒有她看不懂的微光透進來了。
是因為鐘蘭雅回國了嗎?
然而對方已經回來挺久了,他卻似乎并沒有因此變得開心,反而越來越落寞。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不懂他,就像他也不懂她一樣。
整整三年,兩人始終深藏着各自的秘密,隔絕了那條可以走向彼此的路,将生活變成一潭死水。
直至如今,就算想要相互理解,怕是也來不及了。
溫荷月保持着擁抱的姿勢坐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聽見賀雲野啞聲開口。
“……我吓到你了嗎?”
“還好,沒有。”她搖頭,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再去給你斟杯水,先把退燒藥喝了。”
她端了一杯新的溫水折返回來,喂了他兩粒藥,又扶他躺下,細心替他将被角掖好。
“繼續睡吧,明天如果溫度還不退,就要考慮請醫生來家裡打點滴了。”
“你不睡嗎?”
“我陪會兒你,你睡了我再睡。”
她上次已經知道他有失眠的習慣了,現在病着,夜裡一定更難熬。
賀雲野輕拍枕邊,示意她躺得離自己再近一點,他側過頭去,出神地凝視她。
不知是因為高燒,還是因為噩夢,他泛紅的眼底水光氤氲,莫名顯出幾分迷離的溫柔。
他說:“暫時不睡的話,就陪我聊聊天吧。”
溫荷月答應了,但又不知該怎麼挑起話題,斟酌片刻,小聲問道。
“你剛才……做了什麼夢?”
“夢見我媽了。”賀雲野歎息一聲,“幾乎每年祭日都會夢見她。”
“那平時呢?”
“平時也會。”
溫荷月略微有點好奇:“她通常會和你說些什麼?”
“總之都是些我不愛聽的話。”賀雲野單手撐在額頭,微眯着眼睛看向天花闆,“這麼多年,無論生前死後,她都不肯給我一句鼓勵,未免也太苛刻了。”
“或許……她隻是不擅長表達,其實心裡是為你感到驕傲的。”
“不,她一直都把我當成恥辱和累贅。”
“怎麼會呢?”
賀雲野笑了一笑,他忽然抓住溫荷月的手,将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
他低聲問她:“你應該早就聽說過,我是賀君山的私生子,對吧?”
“是聽過一些。”溫荷月回答得很坦然,“但那和我無關。”
“私生子,終歸是上不了台面的,隻要帶着這個印記活着,就永遠會被别人瞧不起。”
她一言不發,隻是安靜地聽。
“其實是賀君山當初騙了我媽,她本來是舞蹈演員,有自己的理想,和他戀愛還以為找到了真命天子,結果卻變成了第三者,被原配告到單位,工作和名譽都丢了。”賀雲野說,“賀君山給她分手費,她一分沒要,轉頭搬去别的城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誰會在意真相?賀君山抽身而退,依舊是有錢有勢的董事長,留我們母子在淤泥裡擡不起頭來。”他的語氣裡,帶了濃重的嘲諷,“所以我也能理解我媽,她恨我,有我在她不能重新開始,隻能被困在過去,這種恨随着時間推移越演越烈,直到逼死了她自己。”
他從未長篇大論地提起過這些往事,溫荷月作為傾聽者,雖然沒有親身經曆,卻也能體會到他的不甘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