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不得不起來的時候，寇缙背起書包，走出了那個略顯擁擠的破舊小屋。

原錦華早上提醒了他一句“記得帶傘”，但他沒聽。以前他一直想痛痛快快淋一場雨借以發洩心中的怨憤，最後一天了，總該給他點任性的權利。

教室裡的人很少，寇缙故意晚出發了十分鐘，到的時候人數也不過了了。他的同桌林宇文也是這時候來的，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跑去水房灌水了。

寇缙禮貌地笑了一下，然後收起了彎着的嘴角。他疲于應付這些社交場面，每一個人多的公共場合對他來說都是一次考驗，考驗他的忍耐力有多麼強悍，以至于沒有丢下所有人不管不顧地逃出去。

要是能逃出去了，他想飛到天上，從空中俯瞰世界，想潛到水中，然後随着水流不知流到哪裡。怎麼樣都比現在好。

“你……今天沒……”在學習啊……

林宇文喃喃道。

後面幾個字幾乎弱到了嗓子眼，寇缙聽不清楚。他隻能睜開眼朝林宇文示意了一下，趴在桌子上不再動了。

就算他死後變成鬼也要當一個沒有黑眼圈的鬼。

林宇文本來就是心裡話不小心嘟囔出了聲音，沒指望有寇缙有什麼回應。他看着寇缙，心裡有點類似于慚愧的感覺，再說下去，幾乎可以用憐憫形容那一種感覺。

要說努力，寇缙絕對是班裡當之無愧最努力的人。在他的世界裡，好像隻有學習，沒見對什麼東西感興趣過。别人看電影，玩音樂，唱歌，跳舞……他卻隻是在學習。看見他這麼努力，林宇文自己每次都會升起一種類似慚愧的感覺，于是也趕忙學習起來。明明自己十分鐘就可以背完整頁單詞，可是寇缙用了整整半個多小時還沒有背完。林宇文不忍心看他那樣努力的樣子，總是把自己寫了分數的卷子都提前收起來，不讓寇缙看見。說不上來為什麼，可潛意識就是告訴他要這樣做。

林宇文其實不太喜歡寇缙，倒不是因為他有什麼不好。他不論上什麼課都在聽課，對老師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盡力理解，性子也很軟，在學習上和生活中都很随和，好像從來不會生氣的那種人。非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隻能說他太平凡了，性格不鮮明，很少說話，沒有朋友，存在感太低，與青春肆意少年張狂的樣子格格不入。他每次對寇缙說話都得思前想後怕驚擾了他，太累。要不是他媽媽跟原錦華熟，他們兩個可能一生都不會有什麼交集。

寇缙不知道林宇文腦子裡在想什麼，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太多表情。他其實一直都沒有睡着，頂多算是閉眼休息。昨晚幾乎是一夜沒睡，天快亮了的時候才眯着一會，沒等睡實又被原錦華一嗓子給叫起來了。明明現在困得要死，耳朵卻一直捕捉着周圍細小的聲音，讓大腦保持清醒。

他把前額處過長的頭發捋到腦後，露出潔白幹淨的額頭，而後看着這些頭發一個個歸位。

寇缙其實長得清秀又帥氣，隻是過長的劉海封印了他的顔值，讓人一眼看去平平無奇。

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複雜難懂的單詞看得寇缙眼暈，以往他都會努力地記住怎麼拼寫，雖然效果有限，但好歹有個印象。這回他沒有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單詞上，反而任由自己走神了一會，目光在桌面上擺放的倒數日曆上停留了好長時間。

或許是上天對他的一點仁慈，這一天過得很平淡，一切都一如往常。看不懂的單詞，寫不出來的數學題，背不下來的文言文……

可能是因為今天晚上他就會離開這個世界了，所以過往的一切苦痛都變得可以忽略不計，都變得可以原諒。仿佛每個人都帶上了一層光暈，一切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可愛的。

今晚就可以結束了。

想到這一點，手腳竟然因為興奮又微微發起抖來，這是常态，寇缙對此毫無辦法。

跟原錦華說的差不多，傍晚快放學的時候頓時雷聲大作，暴雨如注。高三是要上晚自習的，晚上八點才放學，碰上暴雨的天氣，校門外成堆舉着傘的家長圍在一起，電動車、汽車都停滿了車位。各種各嘈雜的聲音彙聚到一起。

待所有同學都離開了教室，寇缙才慢悠悠開始收拾東西，書包被一點點裝滿，桌椅又恢複了來時的幹淨整潔。

希望下一個使用這套桌椅的，是一個開心的人吧。

寇缙背着書包走到門口，再次觀望了一下這個他生活了五年的教室。周邊的人來來往往，最終凍結在今天。

啪的一聲，他關上了燈的開關。

身上雖然背着沉重的書包，心上的包袱卻已經卸掉，輕松了不少。

雨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整個京城被籠罩在内。原來上天也在為他哭泣嗎？寇缙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如果他死後化成雨水，那便在一個一個循環中澆灌世界，倒也不錯。

那就到這裡吧。

其他人避之不及的死亡，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