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麗景夜總會時天已經黑透了,頭頂雲翳堆疊在一起,霓虹燈在潮濕空氣中暈成朦胧的光團,俨然又要下起一場微涼的秋雨。
季銀河坐在對面的炒粉店裡,思考待會怎麼行動。
餘夜香白天已經見過她了,裝成客人或者應聘的舞女,八成會被認出來。
該怎麼混進夜總會呢……
小季同志咬了口重辣重麻的牛肉,目光緊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夜總會大門。
旁邊一桌的女食客抹抹嘴,起身向鍋邊的老闆說:“走了啊,記得挂賬!”
“好嘞!”老闆拎着抹布小跑過來,關切問道,“今晚還去麗景打掃?早上可是出了命案啊!”
“……哪能不去,他們生意這麼好,最近每晚都有車過來下麻袋,垃圾一定多!”女清潔工走到門口,仰頭看看天氣,“這烏漆麻黑的,說不定要下雨,老闆雨披可能借我用一晚?明天還你。”
“随便拿!”
女清潔工正要拿起挂在牆邊的塑膠雨衣,這時,有道高挑耀眼的身影扔下碗筷,飛快跑了過來。
“姐姐!”季銀河頂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嘴甜地喊了句,“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女清潔工停下動作,茫然地看着對面的小姑娘。
“是這樣的姐姐,我談了八年、就快結婚的男朋友被幾個狐朋狗友帶去對面麗景夜總會了。”季銀河巴巴眨眼,努力擠出幾點慌張無措的眼淚,“我,我别的都不怕,男人嘛,喜歡唱唱歌跳跳舞的漂亮女孩也沒什麼……我就是擔心他不學好,萬一染上什麼瘾搞了一身病回來,這後半輩子還怎麼過嘛!”
“哎呦!妹妹你漂漂亮亮的,怎麼找這種對象……”
“我想偷偷溜進去,看他都幹了什麼,要是他真的……我也好跟我爸媽他爸媽說清楚,這婚我就不結了!”
女清潔工露出同情的神色,“這個麗景夜總會三教九流都有,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眼見女清潔工明顯有所動容,小季同志趕緊抓緊機會,“姐姐,我能不能幫你代個班?正好穿着雨披幹活,包準他認不出來!……該幹的活我一點都不會少幹,你要是不放心,我現在就拿五十塊給你!”
說完作勢就要掏錢。
“這有什麼不放心的!”女人義氣地拍了拍女孩的胳膊,把她攥在手心的幾張紙币推了回去。
“姐姐不要錢,這個忙幫定你了!女孩子最怕遇人不淑,尤其你這樣盤正條順的,要是男朋友不行,當場就要做個了斷!”
季銀河重重點頭,“好!謝謝姐姐!”
*
十分鐘後,躲在雨披下的小季警察成功從後門混進麗景夜總會。
這裡夜晚和白天迥然兩樣,到處都是水晶門簾,在昏暗的玻璃吊燈下簡直像個盤絲洞。空氣裡彌漫着甜膩的黴味、香水味,和煙酒腐爛的氣息。冷氣機嗡嗡作響,戴金鍊子的東北客和穿皮爾卡丹的香江商人三五成群穿過走廊,每一個包間都大門緊閉,隐約飄出鄧麗君或者伍佰的歌聲。
“呼——”
季銀河深吸口氣,一邊裝模作樣地掃垃圾,一邊慢慢地移向中央舞池所在的方向。
她剛從一個轉角過來,突然面前一間包廂門被推開了。
服務生小步跑了出來,留下一道半開的門縫,從外望進去,正好能看見沙發上坐着五六個一臉茫然的外國人,旁邊站了名中國男子,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地做着翻譯。
季銀河眯起瞳孔。
……外國人?
等等!連女士好像說過,江潭最近新來了很多領養兒童的外國人!
不等她細想,身後忽然響起高跟鞋蹬蹬踏過地闆的悶聲,餘夜香焦急尖利的嗓音傳過來——
“他們愛喝什麼就喝什麼,不就是果蔬汁麼,你現在去菜場買幾根蔫巴的黃瓜番茄……”
季銀河趕緊低下頭,快步往外走了幾步。
哪知眼尖的餘夜香已經看見她了,“那個清潔工,你怎麼穿着雨衣在走廊上打掃啊!我這上好的地毯都給你弄濕了!”
季銀河把腦袋埋得更低,“好好!我等下就——”
餘夜香卻不依不饒,步步逼近,“等什麼等?現在把雨披脫了,要不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季銀河臉色微微一變。
壞事!她可不想被餘夜香發現自己就是早上來過的警察。
被強送出去回市局後挨幾句批評都沒什麼,萬一打草驚蛇,讓犯人帶着線索跑了,那豈不得不償失!
正當她腦筋急轉想辦法時,“砰!”一聲震響,後廚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着,另一名服務生慌張跑來,“餘經理!餘經理!”
餘夜香果然調轉了注意力,回身罵道:“叫什麼!今天有貴客!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服務生小聲:“昨天送來的那幾瓶XO不知道被誰給……打碎了!”
餘夜香雙眼瞪得像銅鈴,“上萬塊的東西說碎就碎了?誰幹的?”
“我也不知道啊!今晚大家都忙得很,沒人注意……”
餘夜香也不說話了,虎着臉大步流星往廚房走。
季銀河靠在牆壁上,松了口氣。
下一秒,清冽慵懶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
“這身雨披不錯……從哪弄的?”
季銀河渾身一震,詫異地看向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的男人。
“陸老師!太好了,唐隊收到了我的暗号嗎?大家都來了?”
陸铮戴着鴨舌帽,陰影裡看不清眼神。
他輕笑一聲,偏了偏頭,“對,都來了。”
“在哪兒在哪兒!?”季銀河東張西望。
“在你心裡。”
反應過來的季銀河同志:“……”
又有幾名客人路過,陸铮動動手指,示意她跟着他往前走。
季銀河亦步亦趨,用氣聲問:“陸老師,您不是和大家一起去抓陳宏朗了嗎?他人呢?為什麼唐隊一直不接電話,您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陸铮慢悠悠道,“人跑了,你唐隊一直在開車沒空找電話,饒局讓我先回來,在辦公室看見了你留的紙條。”
季銀河反應兩秒,“所以您是擔心我,才過來幫忙,廚房的響動,也是您——”
“嗯。”
“那您人還怪好的嘞。”
陸铮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也覺得。”
“……”
他們走進堆放布草和雜物的儲物室,空間被貨架擠得很狹小,季銀河把腰抵在一個木箱上,才得以讓自己和秀色可餐的陸老師拉開空間。
“脫下來吧。”陸铮把門留了一個方便觀察的小縫,随口說道。
“……啊?”季銀河低頭,借着外面的光看了眼BP機。
唐辭果然還沒給她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