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下車的第一眼起,季銀河就覺得李國萍的姿勢不大對勁。
明明人都已經被警察包圍,逃不出去了,但她還死死地抱着那個行李箱。
——就好像裡面裝着她最寶貴的東西似的。
在唐辭和李國萍說話時,季銀河的視線全程都沒有離開過她的雙手。
因此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沒有一絲猶豫,追随着皮箱落水的位置鑽入水面。
江水被曬得發燙,混着柴油,有點刺眼,但她閉緊雙目,伸着長長的胳膊往水下摸索。
然後就摸到了那個硬梆梆的長方體——
“拿到了!”
季銀河從水面探出身,甩了甩腦袋,把行李箱高高舉起。
天光照在她濕潤微紅的臉頰上,仿佛閃着寶石一樣的光。
岸上靜了兩秒,隻聽小伍激動高喊:“啊啊啊啊!!!”
周遭響起一片巨大的掌聲和快門聲,一群人争先恐後湧到岸邊,在水警的幫助下,小伍和程漠很快向浮在江面的季銀河抛去繩索。
與此同時,唐辭也将金屬手铐環叩到了李國萍腕上。
季銀河跳上岸,抹去臉上飛速下滑的水珠。
她視線還有點模糊,卻隐約看見被推搡着走下甲闆的李國萍腳步頓了一下。
衣着華麗的女總經理仰頭望向盛夏湛藍的天穹,露出了一個絕望的微笑。
*
十分鐘後,勇猛的小季警察謝絕記者采訪,坐進大吉普裡,抓着毛巾緩緩擦拭頭發。
“李國萍的皮箱裡裝有現金、護照、金條,還有一筆虛假增值稅發票,金額高達180萬元。”唐辭跳上主駕,發動汽車,微笑道,“還真是錢,你猜對了。”
季銀河停下動作,摸了摸鼻子。
她還沒那麼神,這一切都得歸功于老季同志和連女士開的天眼……
“李國萍人呢?”
“和張洪波一起關在程漠車上。”唐辭示意她看那邊的桑塔納。
隔着車窗玻璃,李國萍垂着頭,面無表情地窩在座位上,旁邊的張洪波神情激動,又哭又笑——即便什麼都聽不見,也能猜到他罵得相當難聽。
而駕駛座上的程漠雖然依舊沉默,頭上的毛也像刺猬般炸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季銀河發出了兩天來的第一聲爆笑。
幾台警車呼嘯着駛出魯港碼頭,壓縮機廠氣功大師登仙案總算結束了初步偵查工作。
“接下來是不是要審訊了?”
季銀河還挺好奇張家兄弟和李國萍的恩怨情仇的。
尤其是那個好不容易爬上高位的女人,為什麼會走上經濟犯罪的道路。
被逮捕時,又為什麼會露出那種絕望的微笑。
唐辭嗯了聲,“饒局催得緊,我和程漠先預審,連夜突擊,盡快把材料整理出來,移交檢察院。”
季銀河撩了把額前的碎發,感覺興奮的血液不停湧向大腦,“我可以旁聽嗎?”
唐辭看眼手表,“快下班了,你還是先回家吧,好好休整一下,李國萍殺張春波案證據鍊不全,明天還有得忙。”
“好吧……”季銀河也覺得自己眼下形象還比較狼狽,“那您把我放警局就行,我可以騎車——”
“我開車方便,直接送你回去。”唐辭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忽然漫不經心地跳出一句,“住哪?”
“……荷葉街梅清苑。”
季銀河把半幹的後腰貼向椅背,忽然有點兒緊張。
怎麼感覺隊長有話要跟她說……
果然,一陣沉默過後,唐辭開口了:
“小季,我看過你在警校的成績單,很優秀,是不可多得的刑偵人才,現在市局案子雖然少,但是重案隊素質良莠不齊,論專業素質、直覺天賦,你比小伍程漠甚至老車都高出一截。”
季銀河輕輕吸了口氣,“……但是?”
“但是,你的資曆還太淺了。”唐辭眉目平靜,“我了解,你作為一個新人,一個剛畢業不久,還在實習期的警察,對刑偵事業充滿熱情,會忍不住主觀臆斷一些内容,魯莽行動,不聽上級指揮……比如有線人線索卻不報備,突然出現在案發現場,比如不按照流程走訪,而是混入群衆套話,比如一個人去抓嫌疑人,一個人跳水撈證物——”
“如果我把這些寫在報告裡,如實禀告饒局,你覺得他會不會拉你回去繼續寫材料?”
“……”
車廂内一片安靜,季銀河默不作聲,唇線繃緊。
她知道有些事她确實做得激進了些,可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什麼事都按照既定流程,那現在李國萍人都要出江潭了。
再說,她雖然行事出格,但每一次都把問題給解決了,并沒有落人口舌。
“說話。”唐辭瞥了她一眼,語氣嚴厲,“平常不是挺能說嗎?”
季銀河咬住下唇,挺直腰闆。
擱平常,哪怕是饒局,她說不定都敢反駁兩句。
但唐辭畢竟是隊長,誰她的直屬上司,縣官不如現管,她又人微言輕還在實習期,把他得罪了,往後就别想在江潭破案,獻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繼而實現她偉大的人生理想了。
“嗯。”季銀河同志終于蚊子哼般吐出句,“我的錯,下次注意。”
大吉普駛進熱鬧的江潭市區,熾熱明亮的陽光照着四牌樓天橋,紅燈亮起,唐辭踩下刹車,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