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扶阮梨下了馬。
兩人頭頂撐開了把烏青色油絹傘。
落下的雨珠四濺,薄霧罩人身。
阮府門檐下站着陳氏母女,皆厚粉施面,身着華裳,若是不張口,不漏出心腸之短,這場景倒是幅極美的畫卷。
“阿姐總算是來了。”阮蘇蘇目光不由自主落向阮梨插在發髻間的鳳蝶鎏金流蘇簪上,一眼便知價值不菲,可見蘅王府用度極為闊綽。
頓時妒火中燒,她幾乎要咬碎了後槽牙:“阿姐從前吃穿用度最是節儉,眼下卻是招搖了許多,嫁入蘅王府果真是今日不同往昔了。”
阮梨扶了下流蘇簪,嫣然一笑,望着她們沒說話。
成親第二日,她便在蘅王府聽說了一些事。
因阮蘇蘇鬧得太過于不知分寸,阮父将她關在祠堂,隔日又放了出來。
到底是心疼這個庶出的女兒,立馬替她張羅起親事來。
其中不乏有勳貴出身的公子,仕途無限的讀書人,亦或是權勢不小的朝臣後代。
卻無一入得了阮蘇蘇的眼。她放言,甯願孤身到老,也隻嫁皇室的後裔為妾。
險些将阮父氣病。
見阮梨不言,霜霜也十分會來事,仗着勢底氣十足:“今日确實不同往昔,我家姑娘如今是蘅王妃了,見了需得行禮才是。陳姨娘,二姑娘,莫不是忘記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在這裡指手畫腳!”
阮梨往後仰了下身,生怕被唾沫星子濺到。她腦子忽然不着邊際的想,自己這個二妹妹和傅永還真是登對,性子一點就燃。
幸虧是個庶出,這要是顯貴出身,不知道要用手中權力禍害多少人。
“二妹妹怎麼如此性急,不知我的丫鬟,是哪裡說錯了?”
阮蘇蘇臉色青白交加,難掩不快,那話在嘴邊滾了又滾,活像是有人在逼迫她:“阿姐如今的架子是越發大了。”
“别瞎說,好端端的言語擠兌你大姐姐做什麼。”陳氏不再沉默,仍是那副在下人面前笑意盈盈的僞善樣子,“你妹妹這張嘴向來說不出什麼好聽話,别同她計較。”
“自家人,不計較。”阮梨面色好平靜,身後是雨幕,襯得她身似有神光勾勒,清清淺淺的眉間蓦地擰皺在一起,嗤笑了聲,“隻是父親重顔面,姨娘教不好規矩,二妹妹在家便罷了,出去失了禮數可怎麼是好?”
陳氏原當她是落水,撞了腦袋才性情大變。如今再細思,眼前分明就是變了個人,身上絲毫沒有從前習性的痕迹,着實奇怪。
“是姨娘的疏忽。”她笑容可掬,“今日想着你回門,一時高興就忘了,見過蘅王妃。”
“姨娘,憑什……”
餘下的話消弭在動作拉扯間,陳氏一拽,阮蘇蘇即便心不甘情不願,也還是欠身行了個禮。
陳氏起身後,明知故問:“怎麼不見蘅王?今日該你二人回門才對。”
“他沒來。”阮梨道。
“可是有事耽擱了?你爹心裡十分歡喜這個姑爺,早早讓人備好了酒菜。嘴裡還總念叨着阮府能與皇家結親,是祖上積了德……”陳氏頓了頓,遲疑問道,“莫不是殿下不願同你歸府?可是有給你受什麼委屈?告訴姨娘,姨娘為你做主。我們阮府門第雖不及皇室,到底還是個望族。”
阮蘇蘇眼睛一亮,神色本恹着,忽然就來勁了似的。
阮梨将之盡收眼底,始終裝作不在意。
她也想問傅蘭蘅究竟來還是不來。
隻可惜成婚後連個人影兒也瞧不見,居然還在回門之日丢她一人前來,這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極為不尊重對方的行為。
成婚之夜話倒是說得好聽,到頭來還不是冠冕堂皇唬人的。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姨娘别急啊。”阮梨在府門前站累了,又想起傅蘭蘅那個糟心人,便懶得再客氣,語出來的話也不是那麼好聽,“等哪日陳姨娘當了這阮府的主母,再來替我做主也不遲,傳出去自然也好聽些,你們說是不是?”
陳氏臉上神色險些沒挂住。
阮梨語罷不再理,徑自走進了府中。
恰好是正午用膳之時,膳廳的圓桌上已經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阮父在前院清點了下回門禮,還不少,回來時甚是春風滿面的踏進了門。
見膳桌上坐齊了人,獨獨不見傅蘭蘅的身影。
阮父臉上笑意淡了淡,又回頭張望起來。
伺候的女婢恰好分好了黃筍鲫魚湯羹。
阮梨執起勺,撥弄浮着點油的湯面,漫不經心道:“父親不必等了,殿下沒有随女兒一同回門。”
“這是為何?你将日子同蘅王說清楚了嗎?還是這蘅王心底大抵是瞧不上我們阮府,才不願踏足此地。女兒,你莫不是沒有好好服侍殿下……”
“父親。”阮梨厲聲制止,面色不虞,“阮氏一族營商數代,如今雖不及從前,但又何須仰仗他人鼻息而活。殿下事務纏身,即便他不來,女兒也是備了厚禮回門的。”
回門厚禮,撥的都是蘅王府府庫賬上貴物。
傅蘭蘅在成婚後的次日,臨出門前闊氣言道:“你是本王明媒正娶進來的王妃,日後在府上大可自在行事,本王也不喜拘束着你,大可都依你性子來。”
園子裡陽光着實燦爛得令人炫目,她記得當時自己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壓着聲問:“當真什麼都能依我性子來?”
傅蘭蘅回眸輕飄飄睨了她一眼:“自然在本王面前除外。其餘無論你做了什麼,本王都能替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