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風起狂了些,青絲猛然揚動,遮住了阮梨半張面。
她擡手将碎發别在耳後,又低低的應了聲:“是,三殿下先前于我有恩,并非鐵石心腸之人,我與三殿下又有私交,所以……”
所以她小賭了下。
煙雨要收盡,幾縷天光來得巧,不偏不倚落在女子的眉間,将她那骨子裡的倔意,勾勒出了别樣的風采來。
随誰呢。
傅蘭蘅走了下神,總不會随她那個慣愛抹稀泥的父親就是了。
“那奴婢或許還會心存感念,但盛文東未必會領你的恩情。”
“不重要,本也是為着那奴婢多些。”他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阮梨沉了口氣,仍帶着點負荊請罪的意思:“玉佩之事雖是個意外,但也是因我而起。要殿下因此事受牽連,我心中也十分過意不去。所以若真出了什麼事,不如一并推到我身上好了。”
傅蘭蘅看她言之有序,又是那副膽大模樣。莫名就想起了在竹林禁區時難得瞧見她害怕,神經緊繃太久,眸底就總浸染着水光,委屈巴巴的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兔子。
有點兒有趣。
不知還能不能再看見。
“殿下?”
傅蘭蘅回神,冷不丁笑了下:“本王何時無用到需要一個女子擔事。事已至此,也多說無益,總會有法子應對的。”
阮梨欲開口再說些什麼。
趙管事找到這兒來,他打斷兩人之間的交談,說裡頭的人要召見傅蘭蘅。
“娘娘召見的,也有阮姑娘,還請阮姑娘一同前往。”
阮梨正離開的步子一頓,滿臉疑惑:“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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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室茶香,屋中明燭敞亮,于如簇燈火裡多添了道絲面屏風,隔着屏風可見隐約人影,高坐其位,捧了盞茶輕呷,半晌都不曾開口言一句。
皇子皆坐于旁側。
隻有阮梨伏跪在地,行大禮後,坐在屏風後的皇後沒有免禮,她便也不能起來。
“母後。”擲着冬棗玩的傅永最先沉不住氣,“三弟親口說,是他将玉佩給此女的。這可是三弟貼身之物,向來不離身的。”
“蘭蘅,确有此事?”一道沉穩而又富有威嚴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離得有好幾步路,也能讓人聽得真真切切。
阮梨想起一些事來。
這皇後膝下無子,隻生了個女兒。所以當朝皇子皆不是她親生,但卻都受過她的教誨。
“是兒臣給她的。”屏風後又沉默了好一陣。
這時忽然傳來腳步聲,卻是皇後身邊的姑姑,她走到阮梨面前,毫不客氣的捏起她下巴來,左看右看了片刻後,回禀道:“娘娘,此女容貌還算佳,五官也沒什麼短處,就是看着年紀小了些。”
阮梨:“……”
“這倒是無妨,蘭蘅。”
“兒臣在。”
“你與永兒的生母皆早故,本宮這些年待你們就如親子一般。眼看着你們早就到了适婚年紀,卻一拖再拖,實在憂心。你們父王也是如此,又不想過于強迫你們,這才命本宮前來看看。”
“此事是兒臣們的不是,勞母後挂心了。”
傅蘭蘅神色如常,世人向來難猜三皇子的喜怒,見他總是這幅從容淡然模樣,所以坊間也有過荒誕傳言,年輕的皇子生性淡薄,不近女色,也無心情愛。
而後竟聽聞他将貼身玉佩給了一個女子。
别說那些世家子弟,就連半隻腳才踏進梅花館的皇後剛知曉時,也長眉微擰,透出幾分狐疑:“當真?”
“千真萬确。”
“如此,那便一并召來見見吧。”
于是便有了這樣一幅景象,三位皇子各坐在兩旁的交椅上,臉上神色各異。
尤其是傅世康,到底年紀小畏事,又是與他向來不親近的皇後,便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
隻有阮梨還埋首跪在中間,她又以額頭抵在交疊的手背上,聽旁人話中有話的交談着,一動也不動。
盡管侍女在給屋内煮茶的小爐添火,熱溫烤得人略感焦灼,她也沉住了氣。
“若不想母後挂心,就該依你們父王所言,早日成家,身邊有個可心人兒照顧,自然也就不需要本宮在替你們費神。”皇後簡單寒暄了幾句,又沉默片刻有餘後,才又道,“瞧本宮這記性,差些将你忘記了,起來回話吧。”
“謝皇後娘娘。”阮梨跪得腿麻,腳下繡鞋還沾了些濕滑泥濘,站起時稍有不慎就會在貴人面前失儀。
好在她人雖搖晃,最後也勉強算是穩平住了身子。
這古人冗長的繁文缛節,細想時令人發指。對她而言,自己就本如同一隻自在翺翔于天際的燕鳥,在某日忽然被封建禮教編織成的金絲籠困住豢養。
且這一困,或許就是一生。
阮梨隻是适應得快,心底卻由衷不能接納的。
屋内的熱意愈攀愈高,她思及在莊子時送涼的午後雷雨,許是悶得人恍惚,竟開始念着何時能再看上一場。
這時,傅蘭蘅放下那用茶蓋撥了又撥的茶碗。沒喝上半口,大概也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