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樓多年經營,即便張玄陽出現得蹊跷,一時也無人跳出來質疑。
我仔細望了望陳愚身後,方才妄圖吹笛子的老頭已經悄然退了幾步。他一直低着頭,相貌難以看清,但垂下的右手無名指少了半截。
我心中泛起冷笑,原來如此。
那邊張玄陽已然走上高台,取代了原先柳婧的位置,拂塵搭在右臂,面露悲憫,緩緩開口。
“諸位想必都知道,三年前五大派商議之下,派我昭明樓弟子步青山前往婆羅教卧底一事。”
喲呵,還有我的事兒呢,看來這老東西決計要把我拉下水了。
此話一出,滿座訝然。
盡管大家都清楚内情,但說到底正道派弟子去魔教卧底不甚光彩,是以一直以來都是個公開的秘密。現在被放到明面上說,大家到底臉上都有些挂不住。
果然柳婧皺眉道:“何故舊事重提!”
陳愚卻慢悠悠道:“柳莊主不妨讓張樓主把話說完。”
張玄陽接着道:“半年前,小徒回到門派,報說婆羅教白氏之所以能盤踞一方數年,乃是因為他們有一家傳秘寶。”
我差點笑出聲。
千重悄悄問我:“真的嗎?”
我搖搖頭低聲道:“且看他怎麼編。”
張玄陽和朝廷人馬混在一起,此時要做的無非就是把我婆羅教描成所有人的對立面。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給所有人一個必須要除掉婆羅教的理由。
至尊之名,或至高武學。
果然“秘寶”二字一出,衆人皆屏息凝神。
“這秘寶已在婆羅教傳承百年,内有至高武林絕學,并巨富之财,是以白氏多年來肆無忌憚屠殺我中原武林豪傑。”
“今幸有易水宮陳愚兄弟,”他頓了頓,看向後者,那人裝模作樣拱了拱手,他又接着道,“陳兄弟不惜以身入局,策反婆羅教數百教衆,棄暗投明,不再為虎作伥,實乃青年之俊傑。”
“張樓主謬贊,都是為了大局着想。”陳愚正色道。
這兩人一唱一和的,還真有人信了。
“張樓主既然将秘寶之事廣而告之,想必是找到取寶的法子了?”
也有帶點腦子的:“這位兄台,秘寶一事尚未驗明真假,莫要亂了陣腳。”
“那步青山差點折在婆羅教,說的話還能有假?”
這話讓我心中一動,人也緩緩向雲中洲的帳子那去。
卻見不遠處樊川朗聲道:“就算有什麼秘寶存在,這和張樓主勾結朝廷有什麼關系?”
張玄陽聲音不愉:“說‘勾結’未免太難聽了些,這位小友出自何門何派?說話頗不講究。”
“在下雲中洲樊川。婆羅教的确作惡多端,一路上不乏濫殺無辜之輩,隻是江湖事江湖了一向是規矩,我等雖敬重張樓主,但您突然便破了這規矩,不得給大家夥一個交代麼?”
張玄陽重重一歎:“諸位來的路上也瞧見了,婆羅教人多勢衆,我等雖有心以一己之身剿滅,然費盡心力也隻能勉強維持平衡數十年。而今又得知了這秘寶一事,若不借助朝廷之力,僅憑我等,如何對付的了白覆舟那個魔頭?”
衆人又奇:“可白覆舟不是被步青山廢了右手麼?”
張玄陽卻搖搖頭:“這就是那秘寶神奇之處,就算筋骨寸斷,仍可修葺補全,功力更進一寸。”
好好好,這下不管是真是假,一場大戰勢不可免了。
人為财死,鳥為食亡。
“眼下隻要諸位願意同我一起,朝廷便可替我等剿滅魔教。”
衆人一時分成兩派,難以抉擇。
我掀了簾子進帳,凝煙正面色凝重擡頭:“你快來,他情況不大好,快要壓制不住了。”
步青山躺在地上,眉頭緊鎖,冷汗涔涔,嘴唇間喃喃着什麼,很不安穩。
外頭一片亂糟糟,卻有一人走了進來。
“這是大師兄吧。”薛寒采蓦地在身後出聲。
我轉身二指扣在她喉間,她面上卻不見初時的懼色。
她眸中一片清明:“你還是這麼暴躁,”她低聲道,“白、覆、舟。”
見我手上用力,她道:“哎别急着殺我,我隻是來跟你說一句話。”
“我知道你有辦法讓大師兄醒,但你在猶豫要不要讓他醒。”
我眼睛一眯:“說下去。”
“你和師父有仇,師父的話已經蠱惑了不少人,你需要有人來證明他說的話不足為信。最好的人選就是大師兄。”
我仔細端詳她面部變化:“你看上去不太希望你師父赢。”
她依然笑着,眼底卻漫上一層狠戾:“當然。我巴不得他趕緊死。”
瞧她的恨意不似作僞,我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麼?”
“為什麼?”她覺得好笑一般,卻并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你要救他就趕緊的,張玄陽說話做事向來十拿九穩。再不讓步青山出去拆穿他,怕是來不及了。”
我慢慢松了手,望向步青山卻有些茫然。
若救醒他,他會如我所願,拆穿張玄陽的謊話嗎?那可是他從小敬重如父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