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旋過一周,眼見有下落之勢,若溟落地翩然轉身正欲接住。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措不及防闖入視線,若溟分神霎時頓住!
那道身影修長高挑,一眼便知是位男子,可若仔細端詳,這平平無奇的輪廓竟有幾分熟稔。
——一個呼之欲出的名字此刻如鲠在喉。
刀劍無眼,疾速下墜,若溟接應不暇,堪堪讓其砸中了手腕,長劍“哐當”落地。
幸而隻是劍柄,徒留了道淤痕。
來者見狀,連忙上前查看。
若溟看清無聖的臉,捂着手腕面色窘迫,好巧不巧讓人撞上了自己失誤,實是有些無地自容。
——隻是平白無故的,無聖又緣何會來尋他?
“淨心神君,冒昧打擾,還請見諒。”無聖顯然看出他的尴尬,低頭拱手,稍稍撇開了視線。
若溟很快整頓好狀态,神色恢複平靜:“咳……無妨,極聖神君有何要事?”
說話間,他不由自主地反思起方才自己怎麼會将無聖的身影認錯,現下面對面地打量一番,二者似乎并沒有相似之處。
——那一愣神的功夫,回想起來當真是有些荒謬的難以言喻。
“這是靈卉神君流觞宴的請帖,前些時日勞煩諸位獻力培育靈種,如今已有所收,屆時想宴請衆神一聚,萬望淨心神君莫要推辭。”無聖将請帖遞上,特意往若溟沒有受傷的左手偏了偏。
若溟内心詫異,先前于此事他并沒做多少獻力,頂多是順着妘不見的意思做了個表面功夫,這道請帖——想來大概是挽生看在妘不見的面子上,秉着關愛晚輩的心思才留了他一席之位。
這般好意自然沒什麼理由推脫,他點點頭道謝,收下了。
……
若溟傷了手腕,卻沒用靈力療愈,任由其痛在那兒也不過問。
似乎是心頭煩躁得很,武功也沒心思再練,轉眼就雷厲風行地帶着若妘偷跑下了凡間散心。
這才有了方才被搭讪,讓若妘出面解圍的一幕。
縱然臨近日薄西山,凡間街市上仍舊熱鬧非凡,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若妘在上天清靜慣了,哪裡見過這般繁榮景象,一上街便鳥雀似的東瞧瞧西看看,不一會兒就把自家淨心神君落在了後頭老遠。
小姑娘興緻勃勃地逛着,仗着“阿兄”的荷包在手,瞧見什麼稀奇的東西就二話不說慷慨解囊,手上的空餘越來越小,先是竹蜻蜓、撥浪鼓,後又添了花糕、糍耙,一堆花裡胡哨盡收入囊中。
若溟跟在後面閑庭信步,幾番不見了她的身影也不着急,等繞過幾家商鋪,便又能意料之中地瞧見她蹲在小攤販前挑揀着零食玩具。
“殿下,你瞧這個!”若妘拎着花燈給他看,靓麗光影倒映入瞳孔,炯炯有神,“漂亮不漂亮?”
若溟不喜這些玩意兒,卻也不掃她興緻,莞爾微笑着點頭:“漂亮。”
自以為博得了自家淨心神君一笑的小若妘心下雀躍,捧着花燈,眼底的光澤滴溜一轉:“殿下覺得漂亮,那就送給殿下吧!”
小姑娘慷慨割愛地将花燈推到若溟懷中,佯裝一副大人模樣,扭頭就揮揮袖子,俨然道千萬不要客氣。
若溟眨眨眼,托着幼稚的花燈,哭笑不得。
“阿叔,我想要這個……”方才若妘買了糍耙的鋪子前正趴着一名孩童,衣衫褴褛,有些灰頭土臉。
若溟側目看去,見那鋪子老闆皺着眉趕人:“沒錢就甭擋着咱做生意,快回家尋你爹娘去!”
小童眼中含淚泫然欲泣,幾番懇求都不見老闆松口,卻又不忍眼睜睜離開,隻好委屈巴巴地蹲到一旁,不擋道了。
他縮在檐下一角,衣着簡陋,幾片補丁格外顯眼,與這繁華鬧市格格不入。想起方才那老闆說讓他回去尋爹娘,一股酸澀便湧上鼻頭。他正欲擡手抹淚,忽然,一團糍耙突兀地遞到了自己眼前。
小童不敢置信地擡頭看向若溟,晶亮的眼淚凝在眼眶,一時連話也忘了該怎麼講。
“小公子可是遇上什麼難處了。”若溟俯身。
“這……是給我的嗎?”小童伸手接過,指尖微微顫抖。
若溟點頭:“你爹娘呢?”
“我,我爹死了……我娘跟了别人,早就走了。”小童一口咬上糍耙,吐字模糊,“我一個人來的這兒,我想找我阿姊,可是,我不識路……”
“那你可知你阿姊現在何處?”早早走在前頭的若妘不知何時退了回來,乍一下從若溟身後蹦出,手中捏着串糖葫蘆,眼睛水靈靈地眨巴。
小童被她吓了一跳,被剛吞咽的糍耙嗆了一口。
“咳咳咳!”
若妘不好意思地笑笑,蹲下身給他拍背:“對不住吓到你了,慢點吃。”
小童緩了口氣,勉強咽下:“在,天策什麼府上……”
——天策将軍府?
若溟聞言輕輕皺眉,與若妘同樣的眼神面面相觑。
“天策将軍府,那地方可不是常人能随意進出的啊。”若妘半信半疑地打量起他,撇頭咬了一口糖葫蘆,糖霜嘎嘣一聲碎開。
小童見她疑慮,連忙從兜裡掏出一紙皺巴巴的信箋:“這是阿姊給我的信,你們看,我說的都是真的!”
若溟接過信紙,稍稍端詳,便發覺其中端倪。
這信确實是上等的灑金箋,細碎金箔縱使褶皺了也不難察覺,若溟在上天習字時慣用此類宣紙,自然熟悉無比,再看這字迹也是上等的松煙墨,烏黑潤澤,久存不褪。
顯然這孩童說的并不一定是假。
若妘還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自家殿下吩咐道:“你先帶他去将軍府問問吧,若是無果,再另尋出路也好。”
“嗯嗯。”若妘應聲,将手中糖葫蘆遞了過去,一派逗弄孩童的模樣,“這個給你了,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将軍府!”
小童登時兩眼放光,連聲道謝,激動得快要以頭搶地。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花燈映月,河畔畫舫悄然點起燈火,紗罩中光暈朦胧;酒樓裡觥籌交錯,猶聞說書人醒木一拍,滿堂喝彩驚飛了檐下鳥雀;圓月懸于炊煙之上,琉璃風鈴叮咚作響。
廊下正巧路過青衣公子攜着兩名孩童,穿梭昏黃又明豔的光影之間,故人之姿分毫未變,隻是給人之感已截然不同。
此時,坐于樓閣上的某人心神一怔,好些歲月不曾相見,心如磐石的淨心神君竟也生出了十丈軟紅的溫柔。
神愛世人,哪怕無心者也為之動容。
見此情此景,盛千瀾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一盅清酒入愁腸,階前燭燈照影長。
夜風幾度巡過窗前,盛千瀾拂袖離去,已是人走茶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