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四位下凡去了幾日,上天倒是清靜了不少。
清晨,壯麗初陽徐徐攀上東方雲端的天際,晨曦明朗而柔和。
“挽生。”無聖踏着白玉石階,攜風從橋頭走來,“我來遲了。”
“無妨,神務要緊。”挽生在浮仙橋上搭了石桌,悠閑地品着清茶。
“再重要的神務,又豈能與你相提并論?”無聖含笑着一掀衣袍,俯身坐在了他對面。
挽生笑而不答,默默地往他面前推了一盞茶。
那小杯的做工精細,杯身刻着流雲飛花,潤亮清透,一看便知是眼前人的手筆。
“怎麼今日忽然邀我來此飲茶?”無聖的指腹輕輕摩挲着杯身,有種視如珍寶之感,端詳了杯中茶許久,也沒什麼動作。
“你怕我給你下毒不成?”挽生不答他話,見他躊躇不決,當着他面兒笑着自己先喝了一口為敬。
“沒有,隻是覺得杯中茶顔色甚是好看,這又是哪種新品的仙草?”無聖終于舉杯一飲,“再者啊,就算這茶裡真有毒,那我也認了。”
“這要是在凡間,害你不就輕而易舉?”挽生打趣兒似的調侃道。
“當然,這可僅限于你。”無聖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溫熱相觸,舒适又柔和。
挽生早就過了随意被撩撥幾句就能面紅耳赤的年紀,奈何這位幼稚的極聖神君偏愛用這俗法子,還自以為大有所用地讨他歡心。
他已經忘了這是從何時開始的了,好像幾萬年來,他們一直都是這樣。
————凡人的長情是白頭偕老,神明的長情則是遺棄歲月。
“離祝渝和妘不見他們下凡已經有段時間了,今日我就是來看看,想同你一起罷了。”挽生抽出手,起身走到了橋欄邊,落塵潭平靜無波,如一面與天空相交輝映的明鏡。
“我盯着那功勞簿子上的進度呢,不出意外,再過幾日他們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你的仙境園地恢複地如何?”無聖不依不饒地也起身走到了他旁邊,執念似的又握住了他的手。
“一切都好。”挽生無奈地回握住他的手,示意着他往潭中看看。
無聖可謂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邊細細品味着挽生手中的溫度,一邊百忙之中抽空敷衍地看了一眼落塵潭。
此時,曦月國境内,燕都。
十裡紅妝,八擡大轎,喜事的氛圍萦繞着整座宮城。
鳳冠霞帔的女子頂着紅蓋頭,由婢女扶持着緩緩踩上花轎,擡轎人皆是紅裝伴身,喜笑顔開。
紅毯鋪了長長一路,瑰麗的花瓣撒在所經之處,餘下的芳香沿道十裡。
“這是什麼人成親?在宮裡這麼大陣仗?”無聖的目光正搜尋着,在那新娘府邸的門口,一衆人群星拱月似的圍着喜服着身的新郎,氣氛好不熱鬧。
“這是……盛将軍?”挽生不敢置信地問出了口。
“這誰???”無聖忙不疊地仔細瞧了瞧那新郎的臉,果不其然,挽生看的沒錯。
盛将軍在凡間如此大張旗鼓地……和人成親了?
“他們不是下凡去攢功勞的嗎?”無聖對此情景搜腸刮肚了半天,一時找不到形容詞。
“這……莫非成親也是個加分項?”挽生懷疑地看向無聖,同樣一言難盡。
“先看看那新娘是何人。”無聖仔細往花轎上看啊看,可那紅蓋頭太嚴實,絲毫看不清那新娘的樣貌。
——寅時三刻,朱漆大門洞開,幾位梳着雙鬓的使女圍着喜轎玉立,新嫁娘的紅錦繡花鞋踏過猩氈,布姿柔美婀娜。
那紅蓋頭邊緣的金流蘇裡墜着鸾鳥銜珠,一步一搖,光澤潋滟。
喜娘拖着長調兒,嗓門驚飛了檐下畫眉,八擡大轎印着華貴的纏枝牡丹停駐在她面前,轎門落下,五色璎珞尚在搖晃。
那女子一身鳳冠霞帔,裝飾繁複,連一點兒外露的肌膚也瞧不見,無聖和挽生盯得仔細,也怎麼都覺不出端倪。
——直到那新嫁娘正臨上轎,偶然提了提她那長長的衣擺。
“等等,你看那新娘的手腕。”挽生眯起眼,指了指她那提着衣擺的手。
——一個隐約的紅楓印記一閃而過。
正是良緣上仙那聞名上天的法術——知己之緣的标識……
整個上天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祝渝那司馬昭之心,她會把這小伎倆施在誰身上根本無需明說。
無聖,挽生:“……”
頓然開悟的兩人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有好奇心這種東西。
而另一邊……
作為新郎官的盛将軍在接到了霜衍上仙後,将馬蹄一轉,領着一衆迎親的隊伍順着紅毯前行。
妘不見端端正正地坐在轎中,低頭隻能瞧見自己華麗的紅嫁衣與白皙的手腕。花轎要過的路途不算很長,但也需要時間,凡間的婚事禮數繁多且複雜,卻也稱得上華美而隆重。
——妘不見似有所感地垂眸苦笑,她其實很願意坐一回凡間的花轎,也很喜歡這十裡紅妝隻為一人的白首之約。
怎奈天不時地不利,人更是不和。
不知情卻喜熱鬧的衆人以為自己歌頌了一段天賜良緣,一路上禮花漫天,喝聲不斷。
眼下之景,妘不見也隻能感歎這樁荒謬的婚事讓她啼笑皆非。
行至禮堂後,新娘便要下花轎了。
盛千瀾的動作可謂絲毫不敢怠慢,攙扶地小心翼翼,仿佛無時無刻良緣上仙的目光都如芒在背,他不敢多接觸一分,卻又擔心她會摔着。
妘不見頂着厚重的蓋頭,艱難困苦地下了花轎,此時,衆人的目光都投在他倆身上,盛千瀾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但最終他還是厚着臉皮硬撐着把霜衍上仙扶進了禮堂内。
當然,妘不見也尴尬地無所适從,不過大紅蓋頭十分貼心地替她擋了下來,人前的景象就是獨那位新郎官有些緊張,其他倒還看過得去。
混入迎親隊伍的良緣上仙看得是咬牙切齒,趁着沒人注意,悄悄跑到禮堂外的若溟身邊道:“若溟,我能揍盛将軍嗎?”
若溟覺得莫名其妙:“你問我幹什麼?”
“不然我還能問誰?總不能一聲不吭就把他揪出來打一頓吧?我這個人還是講道理的。”祝渝皺眉,湊近了他一手搭上若溟的肩。
“你可以問他本人。”若溟冷冷地扔下一句,轉身走開了,連同祝渝搭在他肩上的手也一并滑落。
“唉——那就當你同意了哈!”祝渝沖着他喊道。
——“一拜天地——”
妘不見提着厚重的衣擺,動作有些艱難地跪了下去。一旁的盛千瀾像是背了十公斤擔子,一舉一動形容僵硬,活似個提線木偶。
周圍看熱鬧的偶爾笑他幾句,倒是又熱了熱場子。
“瞧給這新郎官緊張的,哎呦。”
“這新娘子是有多漂亮哦?這麼激動呐。”
“爹爹,這新郎也好看!”
“是喲是喲……”
盛千瀾聽着内心慌得搖搖欲墜,用餘光謹慎地找着人群中祝渝的影子。
——“二拜高堂——”
兩人又艱難地轉了半圈,再次跪拜。
——“夫妻對拜——”
這最尬尴的環節最終還是來了。
若不是有紅蓋頭作擋,不說當着衆人的面,單是有祝渝和若溟在場,他們對着彼此,就根本不可能拜地下去。
這感覺勝似被扼住要害,有苦說不出,無力又荒謬,卻又讓人啼笑皆非。
但最終,這煎熬般的一拜還是下去了。
“送入洞房——”
兩人落荒而逃似的迅速起身,這最後一句婚詞簡直沒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