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哦。”趙恒昆晃晃腦袋,這才清醒過來,跟在劉沁身後丢了魂似的走到電腦前。
“怎麼,被雨澆蒙了?”劉沁眼中帶着些難以察覺的笑意,微微揚颚戲谑道,而趙恒昆卻從她微微眯起的一雙大眼中看出分毫不悅意味,也不等對方回答,将臉頰旁的碎發往耳後一别,往電競椅上一座,頭上的馬尾随動作輕輕一晃,便繼續兀自道,“你這臉,怕不是又挨揍去了吧?”
趙恒昆望着劉沁那張明顯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幾歲的臉,顯示屏屏幕的光映在她小麥色的臉頰上有種說不出的美感,青春的氣息中伴随着獨屬十六歲少女的活力感,使她與整個網吧分外格格不入。
趙恒昆自诩是個有經驗的老差生,是那種隔着八百米就能嗅到教導主任氣息,中間放堵牆都能聞見好學生味的差生泰鬥,所以這麼多年了,他上課玩手機從來沒被沒收過。他第一次見到劉沁,就是在競魚網吧,似乎是個下着冰雹的大半夜,坐在一旁的女孩還穿着條校褲,好像是那個他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市重點,明明是還沒開放供暖的深秋,冷得不行,卻看她把褲腿卷起來,露着倆腳踝,腰上系着被她翻了面的校服,一股子僞叛逆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心裡琢磨着,就這小女娃,估計還覺得自己是個社會人呢,趙恒昆有些想笑,卻還是硬生生憋回去。這哪裡是什麼社會大姐,一股子好學神味兒,再隔他十個機位都能聞出,她根本就不像是個該來這塊的人,還跟那群來刷夜複習的大學生不太一樣,也說不上什麼具體區别,感覺永遠是個微妙的東西。
這怕不是沒考好,要麼就是跟家長鬧别扭,于是找到這塊來過把社會人的瘾吧。
可這說來也妙,明明趙恒昆還要比這丫頭片子大上三歲呢,可偏偏說話做事都像個小弟一般,成天跟在“大姐”屁股後面,偶爾他自己也覺得窩囊,卻耐不住對方語氣總是一如既往的淩厲,像個長輩似的總能戳中他心窩子,他搖搖頭,操控着鼠标,心中暗自腹诽,果然還是自己太不争氣啊。
本該是萍水相逢的,卻不料因各自難以言表的心事而交心。
“嗨……可不是嗎,挨揍去了。”
劉沁一聳肩,也不回答,盯着電腦屏幕上的遊戲界面笑笑,而後從書包中拿出一包紙巾,往身旁一推,“沒毛巾,先湊合着用吧。”别到時候頭上水滴到鍵盤上,壞掉還要賠錢,她心中暗道。
沒過一會兒,兩個人就已經在電腦前殺得熱火朝天。
“能不能别這麼猥瑣,你得給我掩護啊,要你這隊友有啥用。”
“你見人就上,怪我幹嘛。”
趙恒昆也是跟劉沁才學會的網遊,原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沒事閑的打打單機或者手遊什麼的,對于他這個小菜鳥來說,打完一把網遊之後感覺身體被掏空,而一旁的老手劉沁都等不及還想再來一把。
“哎對了,你怎麼這麼晚還在這兒,讓你爸知道他不得抽死你啊?”
趙恒昆手伸進自己的百寶口袋,在裡面抓來抓去,好不容易才揪出一包奄奄一息的煙,意料之中的,早就被水泡得不堪入目,“靠,又是個沒法要的。”
“還不是他今晚加班,作業也早就搞定了才敢出來,”她轉身在書包裡翻騰起來,從最底下一個暗格裡掏出一包被衛生紙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打開後扔到趙恒昆手裡,是包香煙,“要不是你今天運氣好碰見我,估計又得去睡快餐店了吧,趕上個好時候還能将就一晚上,要是遇到個不好說話的,我看你八成是得睡大街上了。”
趙恒昆盯着手中那包煙,先是楞了一下,而後裂開嘴沖劉沁一笑,“你這是又從你爸那兒順煙了啊,你說你自己又不抽,”他掂了掂手上的煙盒,道,“還冒這險,你爸要是曉得你把他煙拿起走了還不得打腦殼哦。”
“你抽你的,廢什麼話,哪次他發現過是我拿的了?每次一回家就抱怨煙被同事借走了,落在單位了,要麼就說路上掉了。“劉沁笑道。
“到底是刑警的閨女,真有兩下子,還跟你爸玩這無間道。”趙恒昆抽出一直煙,在手裡把玩着也不點燃,道。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她望着趙恒昆那張笑得有些滑稽的臉,本就有些圓乎的臉頰挨上兩拳後腫得像個剛煮熟的大饅頭,就是上面還帶着些不太美觀的紅印,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一條縫,咧着嘴露出一口不怎麼整齊的牙,水順着粘着紙巾屑的頭發絲仍不死心的滴在他沒心沒肺的傻笑着的臉上,就好像剛剛挨打的人不是他一般。
這樣的趙恒昆,她究竟見過多少次呢,一時間也記不起數不清。劉沁顯然不是個糊塗人,她未曾從對方那雙閃爍着憨厚光芒的眼中看出過哪怕一毫惡意,她見過的社會混子不計其數,也不乏有些交道打得深的,卻沒有一人和身旁的趙恒昆那般,願意同她的半大丫頭片子掏心掏肺,無所不言。
一直以來,她都深信,趙恒昆不該和那群人一樣同流合污,從根裡就不是同一種人,而他一而再再而三明知故犯,或許是身不由己,在污穢的泥潭中掙紮不起,自己卻仍想竭盡全力拉他一把,哪怕就再試一次,也比眼睜睜看着他走入窮途末路強。
劉沁深吸一口氣,眼神空洞的盯着面前的顯示器,淡淡道,“我倒是想勸你一句,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