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啥子不在了？”

“周遠，”薛一甯深吸一口氣，“他死了，去世了。”

“啊？哪個死了？”老人有些不解的撓撓脖子，沒有出現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兩顆略顯渾濁的眼珠上耷拉着早已皺皺巴巴的眼皮，這般神情就仿佛在聽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小事一般。

“周遠，您再想想，記不起來了嗎？”一旁的警員附和道。

老人沉思片刻後再次搖頭，又沖對方擺擺手，周遠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随着老人眼中逐漸暗淡下來的光漸漸消散在時間的塵埃中。

心中的五味雜陳讓薛一甯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本還在擔心，若是周父聽到兒子死訊後突然回憶起什麼，該有多痛苦。而此刻，連她也不敢妄下定論，究竟是至親的離去苦楚更深，還是遺忘更痛。曾經一起度過的歲月，生活中經曆的一點一滴，一切關于親人的記憶，都像是被格式化一般，從老人的腦中被剝離。

一瞬間，薛一甯隻覺得胸口有些發堵，即使周遠生前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真正的死因目前也仍迷霧重重，但他已不在世，也終歸是個普通人，應當擁有親人陪他走過最後一程的資格。而此刻看來，這甚至都成為了一種奢望。

随着老人的神經退行，他腦海中關于兒子的那份獨家記憶，也漸漸消逝，伴随着周遠的離去，一點一點瓦解，似塵埃般被風吹散至宇宙中，直到在這顆星球上永遠消失。

目光一路向内望去，薛一甯見剛才一直被周父擋住的白色床頭櫃，立着個保溫杯，旁邊好像是個類似相框的東西。她挪了幾步，向那處探頭望去，正是周遠小時候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之前曾在檔案中看到過周遠童年時的照片，應該不會認錯。童年周遠手中拿着棉花糖，身旁的父母二人洋溢着幸福，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最美好的一刻被定格在膠卷中。

“老人家，”薛一甯道，“您還認識照片上這幾個人嗎？”

少頃，周父道，“那肯定認得到噻，這是我兒，邊邊是我媳婦的嘛。”

“大爺，那您還記得您兒子叫什麼嗎？”警員心中有些疑惑，難不成這老人還有些殘存的過去的記憶碎片，便試探問道。

“嘿，我啷個記不到嘛，我兒阿寶噻，他小時候嘿喜歡畫畫，嘿嘿，還跟我說要考美院，現在還在上學的嘛，哎呀我嘞個兒，淨是光把時間都拿去畫畫，文化課程我跟他說也要學起走，不然啷個考得到好的美術學校耶？”老人說着，還有些苦惱的拍拍腿，“阿寶啊，讀的住校，耶，是有多久沒回來咯，前兩天說是哪個凼死了個畫畫的娃兒的嘛，我還想喊他注意安全，但是我沒得電話，哈哈，阿寶肯定在努力學習哦，他說考起學校就帶我跟他媽去上海耍的嘛。“漸漸的，老人陷入溫暖的回憶中，臉上綻放出久違的幸福笑容。

老人口中的阿寶，正是已不在人世的周遠。薛一甯此時百感交集，她望着正扶着膝蓋慢慢從床上站起的周父，帶着笑容背着手蹒跚走向窗邊，平靜而滿足的望着窗外那顆布滿歲月痕迹的老黃桷樹。

此刻的周父安詳得讓人心疼，也許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明白，老人心中那顆最茂密的黃桷樹已掉光了葉子，他口中的小寶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