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一甯人生二十八年的記憶中,翻不出多少與敬老院三字相關的碎片,唯一模糊的印象就停留在小學三年級的暑期社會實踐活動時,記得那時與幾個同學一同前往區立敬老院進行為期五天的志願活動,而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實在想不起太多細節。
依稀回想起,那時的敬老院條件并不算好,老人們就住在灰白色水泥牆的二層小樓裡,夏天也不太涼快,印象中的老式空調像是下一秒就要罷工一般,混着刺啦聲嗡嗡響着,在她表演完一曲兒歌後,擦擦額角的汗,将最燦爛的笑容綻放給老人們,臉上布滿皺紋的奶奶溫柔的牽着她的手,告訴她,唱得很好聽,要堅持學下去啊。
想到這裡,她不禁尴尬的摸摸鼻子,可能在小學畢業後就沒再正經唱過一首歌,興趣和志向也早就改變。薛一甯用手掌輕輕照額頭上拍兩下,将注意力轉移回當下的任務,将車停好後直奔福愛敬老院大門。
确實同自己想得不太一樣,先前她也并未聽說過這地方,隻是裝潢的奢華程度比她意想中還要更深上幾分,确實,不像傳統印象中敬老院的普通石頭地大白牆,也沒有似醫院那般給人壓抑之感,整個房子以暖色調為主,牆上還有治愈系的彩繪插畫,溫和的燈光也适合老人,确實有種家的感覺,可隐約間卻還是覺得少些什麼。
“請問是薛警官嗎?”
見前來接應的工作人員正招呼自己,薛一甯便沒在大廳久留,沿着一層的通道一路向咨詢室走去,與提前來的幾名同事彙合。
兩側牆壁上塗滿與大廳風格相似的裝飾畫,一張張敬老院工作人員及社會志願者與老人們的溫馨合影以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愛心形狀貼滿整個走廊,在暖色壁面的映襯下格外融洽。一路走來,她掃過牆上拍立得留下的美好時刻,老人們的笑臉逐漸在她心中漸淡,模糊,再次浮現在腦海中畫面是姥姥的慈祥笑顔。
薛一甯很幸運,家裡四位老人都還健康安好,也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上個月休假時,她同父母驅車前往郊區姥爺家小聚。城裡的空氣就是不比鄉下,自然風光就更别說,而薛一甯家的老房子旁恰好就有一塊屬于他們自己的田,每年春天時,姥姥姥爺都會在地裡種上些菜種果種,平日裡以打理菜地為樂。
想起那次姥姥又同她打趣道,“我們家水果都是無污染無公害的,從來不打農藥,我前兩天還被門口棗樹上的洋辣子蜇了呢,你瞧。”老人擡起手臂,其實皮膚上的紅腫已消去大半,臉上洋溢出的那種輕松閑适将薛一甯平日裡每天高度緊張的精神一并拉入鄉間的輕快與舒暢,連同着家的溫暖,将所有工作壓力一掃而盡。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心中微微一震,自顧自點頭在心中暗道,家,是家啊。至少從表面看,福愛敬老院的條件和環境可以說是數一數二,可無論護理多麼精細,設備如何齊全,都比不上自由自在的晚年生活與家人的陪伴。她望着咨詢室旁貼着的一張拍立得照片,圖中老人确實揚起嘴角,卻始終有一絲落寞與緊張感,無論敬老院做得多麼像個真“家”,卻還是給不了老人心中真正的家一般的歸宿。
“我很佩服周老師,”聲音停頓半晌後,又再度響起,“但僅限于繪畫。”
是王文庸?
聽到屋内傳出陌生聲音,薛一甯并沒有選擇直接進門,而是在門外稍事停留了一會,語氣平淡,從聲音中也聽不出什麼特殊情緒,而“敬佩”二字卻引起薛一甯的格外關注,她開始有些期待對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奈何屋内同事并沒給他任何機會,而是繼續進行詢問。
想法落空,薛一甯便敲敲門,待屋内人“請進”二字落下,才推門進入。
依舊是“福愛色調”,咨詢室中也同外面一般,牆上貼滿暖色系環保牆紙,連同采光極佳的窗子将整個屋内渲染出一種有些難以言表的溫暖感,同兩個身着警服且危襟正坐的同事有種奇異的違和之意。
但在薛一甯此時看來,比起所謂表面的溫馨,可能整棟樓都飽含着更多寂寞與疏離的情緒,就像此時坐在辦公桌一側身着工作服的王文庸,這張稍不同于多數男性的清秀臉龐的确令人過目不忘,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中隐約閃爍着些許疑惑與難以察覺的拒人于千裡之外,他不像是個适合做陪護工作的人,這第一印象橫沖直撞闖入薛一甯腦海中,方才在屋外光聽聲音确實沒察覺出絲毫異樣,而此時靜靜打量着這人,卻在他帶着些許小家子氣的精緻面孔中察覺出眉眼見的分毫抗拒感。
究竟是抗拒與警察談話,還是從心底裡就抗拒此時所在之地呢?薛一甯暫時還沒得出結論,隐約間發覺出此人表情中的些許不調和,就像是在隐藏内心中真正的情緒,被她一眼命中。
不過同資料上不一樣的是,王文庸并沒有留着證件照上那種有些邋遢的長發,而是剪着幹淨利落的短發,還有些打卷,顯得他整個人要比真實年齡再小上個五六歲。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沖散此人眉眼間抹不掉的重重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