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族的少年擡起頭,他還抱着那髒污的枕頭坐在角落裡。
他的黑發淩亂不堪,幾縷發絲黏在滿是汗珠與血污的臉頰上。原本順滑的烏發,此刻被汗水和血水浸濕,一縷縷糾結在一起,毫無生氣地耷拉着。
少年的臉龐沾染着灰塵與斑駁血迹,顯得格外狼狽。那雙碧綠的眼眸,本應如清澈自在,此刻卻滿是驚恐與惶然,眼神遊離。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幹裂起皮,帶着一絲幹涸的血迹,像是在痛苦中咬齧所緻。
少年擡起頭,顫抖的放下懷裡的枕頭,慢慢的爬過去,他原本清脆的聲音低低的,帶着點顫音“媽媽……你可以不怕我嗎?”
“我知道我很醜……自從他們給我注射了那些奇怪的東西之後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吃了很多奇怪的東西,可是我太餓了,他們讓我太餓了,我也很生氣……我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我……”
蟬族是有預言的能力的,原本應該在議會遊刃有餘的決策,能夠有自己的人生,卻被毀在了這裡。
林原跪下來,也不在乎地面的血漬染紅了他的軍裝,伸出手展示出一個擁抱的态度“沒關系,過來吧。”
明明已經決定去觸碰那個擁抱了,明明已經走到那最後一步了,就差一下下他就可以觸摸到夢寐以求的東西的時刻,少年停下了。
他回到跪坐的姿勢,沒有再向前了,他把手背到身後,緩緩低下了頭“沒關系嗎?……媽媽不記得我反而更好吧。”
少年的手緩緩握住了自己的喉嚨,在林原緊縮的瞳孔中,他笑着緩緩說“如果你再對我差一點,我就會纏上你。”
他原本是這樣打算的,暗無天日的研究所,那些可怕的恐怖的實驗将他的身體一遍遍剖開,連名字也沒有的T724A号是蝤族從蟬族偷來的卵。
自他孵化起他就一遍遍的聽到那個名字“林原”,那個竟然在一衆實驗體中擁有姓名的存在,這裡的所有實驗品都是為了仿制所謂的“林原”的實驗過程。
大部分都是蜂族,剛剛從幼蟲長大的雛蜂,每一個都要注射蟲母基因,改造生殖腔,之後就是二型信息素藥劑。
但是沒有一隻雛蜂活下來,隻有他這隻不被抱有希望混進去的蟬卵活下來了,于是他每天的實驗都随着研究員念叨着。
“林原用了什麼藥劑,他的成長環境是什麼樣子。”
T724A号不知道“林原”是個什麼東西,隻知道自己要盡可能的像他,一樣的柔弱無害,一樣的無法發育。
從懵懂無知,到憎恨,最後到聽到這個名字他就生理性反胃,惡心,T724A号的生活單調又簡單,隻有實驗床上的枕頭可以随時陪着他,那是他最後對于母親和柔軟的想象。
可T724A号是蟬族,他會預見自己的未來,最無能為力的就是知道自己的命運卻無法改變,他在預言中看到自己一步步成為怪物,站上審判台,最後被唾棄和厭惡。
他就越恨“林原”。
但這份恨不純粹,T724A号的世界裡隻有“林原”這個名字,于是終日陪着他的枕頭也叫“林原”。
最後他在預言裡看到了,自己長大了,不再是怪物,長得高大又俊美的蟬族站在蟲母的身邊,他們親密的交談,一起相伴入眠。
那是什麼時候的未來,T724A号什麼時候才能抵達,是宇宙坍縮過後的下一個輪回嗎?他不知道。
“林原”是蟲母,T724A号終于弄明白了研究所裡在做的事情,“林原”離開了,所以他們想要第二個,可T724A号不是蟲母,他的枕頭隻有一個名字,他想成為預言中那個蟲母身邊的人。
在審判台上的那天,他看見蟲母了,穿着一身軍裝遙遙的望着自己,T724A号不知道自己怎麼學會這個詞的,他情不自禁的就說出口了“媽媽。”
現在“媽媽”來找自己了,T724A号不需要名叫“林原”的枕頭了,他完全可以纏着對方,用自己的能力,用自己怪物一樣的身軀去控制對方。
無論是吃下去,囚禁,還是殺死,媽媽都可以屬于他。
可是在預言裡沒有的這一天,林原跪在地上向他敞開懷抱,他說“沒關系。”就好像故事裡的媽媽一直在等他。
T724A号反而不知所措了,他覺得自己的思想肮髒,自己的想法龌龊,他不能玷污媽媽,就像他在那地面上留下的血迹,一點點順着布料被吸收上去的毛細現象。
媽媽的漂亮的褲子被他的血染黑了。
如果他真的愛媽媽,他就不該走近那個懷抱。
“但是你愛我,你不能愛我的,媽媽。”少年悲戚的目光在昏暗的地下室閃爍着最後一點純色的翠綠。
“如果你愛我……那我算什麼呢?”握着自己脖頸的手逐漸收緊,蟲族是這樣的存在,他們的肢體和大腦有時候并不沖突,甚至斷了頭的軀體也可以自主活動一會。
【停下。】林原克制不住的讓少年停止自殺的舉動,然後一根根掰開了他沾滿了血污的手,将他攬進懷裡。
軍裝徹底髒了,白色的硬質面料上是T724A号身上無數的血污,少年顫抖着,感受着身前溫暖的懷抱,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他松開了手。
“你救不了他的,他被寄生的太厲害了。你之前沒看到那些蠕動的奇怪的組織,一直長出來然後又被他自己割掉,這間屋子裡的血全部是他一個人的。”楚涵雲忍不住提醒出聲。
“賀栢羽可以的吧,他肯定是了解的吧?作為蝤族,隻有他了。”林原摸了膜身前少年的頭。“有名字嗎?”
“T724A号”條件反射一樣念出自己的編号,少年攥着林原身前的衣襟,克制不住的顫抖着,在蟲母的信息素裡他尚且還能自控。
但是就像楚涵雲說的,一旦離開了蟲母的信息素,他身上無序的基因就會迅速的增長,讓他饑餓瘋狂還有變成一個隻會進食的怪物。
“媽媽,放棄我吧……求你了,你身邊的人很多,綠頭發的也很漂亮,之前在你身邊的白頭發的也很厲害。”
“求你了媽媽,我已經什麼也做不到了,我連控制自己都做不到。”
“媽媽,你别要我。”低聲哀求的聲音從懷裡淺淺的顫抖的傳出來,楚涵雲也痛苦的不再勸林原放棄了。
所有的蟲族都是蟲母的孩子,他們渴望母親的願望被刻在基因裡,沒有一隻會離開他們的蟲母,如果能讓一隻蟲族說出讓蟲母不要他的話語,他到底在經曆什麼,或許是他自己都已經完全對自己絕望了。
楚涵雲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林原用外套裹起少年,直奔法庭的審判所,一路上蟲母的信息素讓無數蟲族側目,而蟲母眼裡卻隻有懷裡那個年輕的馬上要失控的蟬族。
“砰”的一聲打開了門,林原單手抱着蟬族的少年,另一隻手拎起賀栢羽的衣領,他憤恨的說“一個蟲母還不夠嗎?你手裡到底還有多少實驗品!”
“很多……多的幾乎數不清。”賀栢羽依舊溫和的笑着,他握上了胸口溫熱的手歎息着“我還以為臨死之前見不到你了呢。”
一把将賀栢羽丢下,林原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還死不了,這個蟬族的幼蟲是怎麼回事!”
賀栢羽看着他懷裡的綠眼睛少年“他啊?一個失敗品罷了。”
“怎麼能救他,快點說。”林原憤怒的看着地上坐着擡頭望他的蝤族雄蟲。
“救?為什麼要救一個失敗品,況且我都要死了,我幹嘛還配合你啊。林原,如果想救人的話需要一個小小的交易。”賀栢羽站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你得留下我們蝤族的卵。”賀栢羽輕聲笑着,他攤着手“很簡單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随便哪隻蝤族都可以,研究所裡還有好多。”
林原深深吐出一口氣“是,之前還有好多,現在就隻剩你了。”
賀栢羽楞了一下,他擰起眉頭“你們都殺了?”
楚涵雲在一旁氣憤的眼睛簡直要冒火,他上去就删了賀栢羽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蟲母也是你能亵渎的。”
捂着臉上的傷痕,賀栢羽低低笑起來“我又沒說我,還是蟲母殿下就喜歡我?還真是我的榮幸啊。”
沉默了良久的林原回複他“我接受你的提議,雖然你的罪過太多,至少蝤族這個種族還是得延續下來,之後的撫養我們會糾正他們的思維。”
恨恨的閉上眼,林原無力吐出現在的狀況“你的實驗品将軍隊關押的蝤族全部吞噬殆盡,所以就剩你了。”
賀栢羽擡起頭,他的眼神裡又透露出了狂熱,“感謝蟲母殿下的垂憐,如果能被您記住,我死不足惜。”